虽说不似前些日子,暑湿让普通人身上热汗如浆连葛衣都穿不住,但秋老虎仍厉害的很。火燎长空,汗湿绮罗。连空气都仿佛不再流动,甜甜蜜蜜的香气浓稠到散不开,缠绕在褚师筠鼻翼间。齿舌生香的小徒弟,呼出来的气息叫师父耳根滚烫。恍惚间,耳力过人的剑尊听到过路人在小声议论自己:“那人心肠怎得如此冷硬,小道侣想吃碗冰酪都不肯答应。”胡言乱语。他们是师徒,如何到旁人口中就变作兄弟、道侣?“……云渺,不可受嗟来之食。”褚师筠气恼那些信口雌黄之人,却也不好上前挨个解释清楚。一时不察,便在小弟子比麦芽糖还缠磨人的功夫下随口答应下来。眼睫一抬道:“你想要吃些什么?”“想喝乌梅饮!”反正对方都问了,云渺咬着唇瓣一股脑儿将出来一串:“还有冰酪和酥山……”店家立时喜笑颜开,忙道:“二位先里边儿坐吧!”“虽说如今冰价不贵,但那冰酪和酥山都要用牛乳来做,一份三十钱……乌梅饮就送您二位,权当照顾生意。”云渺欢欢喜喜拉着师父就要往里走,然而对方却突然脚步顿住。以为这是要反悔的前奏,小弟子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不说话,可怜的要命。“……没有要反悔。”一声轻叹。若说褚师筠没钱,他的储物戒中要什么天材地宝没有,更是足足有一条上品灵矿脉。但若说他有钱,身上又何曾带过普通百姓用的银钱。做不下出尔反尔的事情,小弟子更是紧紧拽着自己衣袖不放手。褚师筠眉目轻敛沉吟半晌,才抬眼望向店家。他以为自己在笑,却唇线紧抿冷冰冰的。“可否先用其他物件抵押……待稍后,我再叫弟子将银钱送过来。”店家嘴巴微张看着眼前人,对方衣裳虽素净,却从料子到绣工都顶好。若是叫问剑宗门下弟子知晓,他们景仰不已的剑尊为了区区六十文,预备将一件灵器抵押出去,定是匪夷所思不肯相信。云渺也是才知道,原来他这个师父身上半文钱都无。这下子,别说饮子跟冰酪,连薄荷膏都买不了啦!唔……不过,他身上本来就没有蚊子包,都是为了双修不被发现骗师父的。这么转念一想,云渺也不好意思再缠着褚师筠要吃食了。师父坏,自己也坏,他们扯平了。“算了师父,我们下次再一起来,我拿私房钱请你吃。”就在馋猫儿小徒弟要忍痛离开饮子店时,身后突然传来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店家,他们这桌的账我来结吧。”
云渺有点儿不肯相信。晕晕乎乎转头循着声音去瞧,然而刚好撞进一个温温热热,却带着清凉薄荷味儿的怀抱。……“你、你怎么在这里呀?”捂着自己被磕痛的半边牙齿,云渺气闷闷地从昔日养兄怀里挣出来,疑惑对方骨头怎么那么硬。他娇气的很,明明一口雪白贝齿在家连肉干都咬得动,在其他地方却半点儿磕碰都受不得。“……很疼?我瞧瞧。”锁骨处的牙印还渗着些许血珠子,钟翊却浑然不觉,忙下意识弯腰去将云渺捂着脸的手移开,声音都紧张起来。在掌门那里被极尽赞赏,悉心培养的嫡传弟子,此刻却品出几分低声下气的仆从意味。“才不要你看。”云渺甩开养兄的手,就兔子似的躲到自家师父身后。他还记着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自己将主角羞辱一通后,单方面宣布和人家断绝关系。如今再见面,任凭谁都难免有些心虚。因此,明明应该气势汹汹没事找事的挑衅,却不由自主的音调低软下来,好像撒娇似的。“钟翊,你怎么能随便离开宗门呢?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真是、真是丢崔掌门的脸。”害怕太嚣张被主角揍一顿,云渺一双手还紧紧牵着褚师筠衣袖。好像只有像自己这样黏着师父,才算令人骄傲的好弟子。“渺渺,”钟翊有些无措,然而心知此处不是两人说话的地方,便神色一敛向身旁的褚师筠见礼,恭恭敬敬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弟子是掌门座下钟翊,奉命到清河镇清除邪祟……”清除邪祟?躲在褚师筠身后,云渺那张白软脸颊不由自主瘪起来。好丢人。主角不知道现在什么境界,居然可以自己下山惩恶扬善了。不像自己,连六十个铜板都没有……云渺表情不尴不尬,粉白手指头却一刻也闲不住,快要将褚师筠袖口处的竹叶纹扣成开线状态。他不好意思抬头,一双桃花眼尽管盯着鞋尖瞧,将地上的蚂蚁都盯得开始绕道走。然而未曾留意之处,钟翊却状若无事细细打量着他。脸瘦了,下巴都褪去婴儿肥变成漂亮尖尖。不知是那衣裳的缘故还是旁的,腰更是柳条似的一把能握住大半。钟翊以为自己只要拼命修炼,就能够胜过薛远峤保护云渺。然而再见面更让他难受的,不是云渺抛弃他认旁人作哥哥,而是那旁的人,却压根儿照顾不好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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