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怀风回来了吗?”谢雨浓回过神,发觉是谢素云在问,便尽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没,他在市里过年。”谢有琴皱着眉数落道:“什么过年,那是打工……戚浩也真做得出,像小怀风就不是亲生的,只管现在那个。”难得谢素云没有勒令谢有琴住口,而是继续问谢雨浓:“那他现在有钱用吗?”谢雨浓其实也不大清楚戚怀风的状况,不过想来要是真的没钱,学费又是怎么缴上的?应该也还没难到那分境地。“应该有的。”谢素云点了点头,默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恐怕他没钱也不会说的……”吕妙林往谢雨浓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也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也难过,不然还好帮衬一下。”谢雨浓低着头用筷子捣着自己的饭碗,他听见那些烟花炸开的声音,仿若就在耳旁,一声接着一声,紧锣密鼓的轰炸一般。“……都会好的。”谢有琴停下筷子,看向他。谢雨浓深深吸了口气,十分肯定似的点了点头,抬起头看向谢素云,微微一笑:“一定会好起来的。”吕妙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感慨似的呢喃了一句:“我们小雨都长这么大了……”而谢素云始终只是用一种十分温柔的目光望着他,静笑不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份目光都是谢雨浓赖以生存的支撑,陪伴他挨过一个又一个人生的严冬。在漫长的时光里,谢素云总是谢家最坚实的,又最温柔的核心,她的存在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以至于她倒下的那个晚上,几乎击垮了这个家所有的人。谢雨浓总算明白,戚情离开的那一天,戚怀风是怎样的惨白心境。好像一栋楼,一夜之间坍了下来,没给人一个补救的机会。 47 船谢雨浓正在喝粥,吕妙林叫他去叫谢素云吃早饭,说她叫了一遍没有叫起来。谢雨浓疑心地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擦了擦嘴,站起来去敲门。连续敲了很多遍,都没听见回应,于是他只好擅自开门进去。房间里静悄悄的,其实每一天都很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尤其静。
阳光被窗户分割成一束一束,空气中的尘埃在那些光束中静静地飞舞,谢雨浓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盯着那些光束看了一阵,才呆呆将目光移向床头。不过谢素云并没有在床上,她侧对着谢雨浓躺在藤椅里,像她每天看电视的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似乎是在小憩。谢雨浓忽然觉得心很空,他看着谢素云,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谢素云,谢素云仿佛没听见,依然睡着,神色安宁,好像困在一个很深的梦境中似的,只是眉头有一些微微的皱,也不算深。一种陌生的恐惧涌向他,谢雨浓感到自己的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每cao控一下都很吃力,没走两步,他就跪倒在谢素云脚边,沉重的声响,像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小雨?怎么还不出来?太太呢……”尖锐的声响将安宁划破一个口子,谢雨浓被刺激地浑身打了个冷颤,他扭头看向房门口站着的谢有琴,她脚边是一摊碎裂的瓷片。谢有琴却仿佛没看到似的,目光呆滞着,一脚一脚踩了过去。她走了几步,站到房子的中间,却迟迟没有再迈动下一步,好像前面有什么横亘着,拦住了她。“人呢,都……”吕妙林扶着门框呆呆看着屋内的情景,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她犹豫地走了几步,绕过谢雨浓走到谢素云面前,她反复看了几遍谢有琴的眼睛,谢有琴确实只是木讷地站着,目光里透露出一种茫然。谢雨浓看见她把手伸到谢素云的鼻下探了一会儿,随后整个人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勉强靠着身后的柜子,才没有跌倒。“我,我去通知玉梅。”谢雨浓却始终跪着,他望着谢素云青灰的脸,第一次察觉她脸上竟然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深刻皱纹,第一次发觉她也不是生来和颜,其实她的嘴角应当天生向下,原来她这一生总在勉力笑着。某一个瞬间起,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多起来,那些人的影子,春天花树落下的花瓣的重影一般在他的眼前飘过。谢雨浓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拉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的那间屋子,他的余光瞥见那些日光中飞舞的尘埃——奇怪,这好像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东西。他的思绪和精神不知道随那些舞动的尘埃飞去哪里,他耳边总有呼唤声,哭声,甚至是尖锐的叫喊,但都像水底传来似的,朦朦胧胧,十分粘稠,不足以将他从梦境叫醒。“谢雨浓。”……“谢雨浓?”……“谢……”他猛地打了个冷战,茫然回过神来。他看看眼前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白色的孝服。那些嘈杂的声响一瞬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让他的大脑短暂缺氧蜂鸣,谢雨浓闭紧眼睛痛苦地皱起了脸。过了一会儿,他才再度睁眼,在诵念声中呆呆地看向面前的人,如梦初醒似的叫了那人一声:“戚……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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