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五年冬,荧惑守心,国师宿云微夜登占星台,望坠星下京师,至地为石。紫微帝星渐而偏移,避风收芒,退至一隅。同日临仙阁忽而走水,一时宵中煌煌,直至夜半方歇。天子自飞霜殿披衣而出,不履,欲效仿古人见日食之相,敲锣鸣鼓救之。国师宿云微亦在其侧,奉帝台罪己诏。罪诏匆忙写就,笔墨未干,当夜烧于占星台,万望天地宽恕。列位臣公王侯皆随侍同往之,唯有南昭王崔南屏未至。月隐星藏,云蒸霞蔚。红光浸天,叁日方退。承平十五年元日,荧惑犯心,斗将图谋,天下起兵,帝将薨也。徐在昼刚醒来那会儿,还在回味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在梦里,在那个魍魉横行的承平,她兜兜转转,从霉藓瘢生的阶梯攀上看台,最高处是一方圆整云坪,设蒲团并香炉,宿云微就坐在那尊错金螭兽香炉后,撑一支钓丝竹,在等着她。“国师在钓什么?”她有些纳闷,问道,“钓得上来么?”宿云微说,“我在钓星子。殿下先别过来,省得惊扰了摇光。”徐在昼感到好奇。她往另一侧去,看云坪下似天又似水,裁出一帛不见首尾的星河,明亮的星宿们挤在一只细瘦如叶的芥船上,旋涡引着它们东奔西走,在海水的尽头,摇晃出一点奇庭琳宫的踪迹。她追过去,见到它们簇拥着那只钓着芳饵的垂竿,只是再细微的声响也会惊动雨水般的星群。宿云微叹了一口气,唤她过来坐在膝上,告诉她星星的名字。年幼的殿下伸指往前一点,十分好奇,“摇光是哪颗?”“这颗。”宿云微为她指明,那是一颗孤独的星宿,“你已经见过它很多次了,殿下。”
“每个人出生时,都会有一颗伴生的星。无论明与暗,无论生与死,无论太平与乱世,它都会在那里,在银浦之上,在天穹之下。“打个比方吧,殿下,你看摇光——它是破军,是北斗第七星,司夫妻、子女、奴仆,在众多星象中,它最冲动、最孑然,最难以斡旋。“破军为命主冲锋陷阵,不计生死,损兵折将,在所不免,且孤军深入,往往有接济不及之虑。”她眯眼打量,那确实是一颗踽踽独行的星星。它游离于绛河诸星之外,从来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它不过来,也不离开,只是哀切地盘旋,好似有一面琉璃屏将它与同伴隔绝开来。它回不了家,便只能用眼神一遍遍描绘说不出口的思念。于是徐在昼问他,“这颗星星的主人是谁?”宿云微低头看她很久很久,并不说话,眼神中有一种安静的、平淡的悲悯。“他叫崔以闲。”她那时太小了,小到还不能分辨这段谶语中的深意。一个姓崔的名字在她心中流水般滑了下去,后来她又问到自己的星星,宿云微闭口不言,徐在昼不依不饶,抱着他的腰卖撒娇。国师眉头一皱一松,从她手中扯出被捏皱的袖子,袖摆垂进银湾之间。她瘪了瘪嘴,重新看向漫天的星宿。天河之东有织女,天河之西有牛郎,喜鹊在一水间搭上鹊桥助他们相会,可那天河分明是一根雕凤的玉簪。徐在昼又好奇地伸出手去,天簪掉在掌心,簪尖刺伤手指,血珠落入星与河,转瞬之间化作一颗簇新的星星:一颗赤红耀眼、烈如焚火般的星。徐在昼再顾不上生疼的指尖,自顾自扯了宿云微的袍袖,“……国师国师,那是什么?”宿云微抬头,凝视着远处那颗拖着长尾坠下京师的流星。第一次引火的油灯燃尽了,枉矢擦亮天穹,火风掠过深紫的木檐,宫闱再一次乘风燃烧起来。烧朽的房梁吼出几声活人自焚般惨烈的轰鸣,鬼烂神焦,寰宇动色。就在这片冲天的火光之中,他看见了皇后与崔南屏,看见他们投下的影愈来愈高、愈来愈宽,直至将通明天地拢入一襟之中。徐在昼最后只听见,宿云微轻声说:“荧惑犯心,斗将图谋,天下起兵,帝将薨也。那是荧惑,在昼,那是你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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