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已经死在乱军中的妻子在家乡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带人放火烧了叛军的粮仓,砍下了敌将的头。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叛军一入城就把他全家抓了,武宁戍卒们深恨这些为官之人,屠勋把抓到的官眷要么赐给了亲信,要么就派去做劳役。他的妻子就被赏赐给了一个所谓的“左将军”,屠勋在泗州杀了并州都督林珫,这位左将军周逢就成了泗州守将,他的妻子因为小意逢迎,被泗州其他人称作“将军夫人”。几个月后,平卢军完成了对屠勋所据各处的分割,开始沿着泗水收割各处叛军,周逢心知不敌,打算固守都梁城,拖住平卢军的脚步。一把烧了大半军粮的火,也烧掉了周逢部下的军心。都梁城破,平卢军冲入都梁府衙,看见的是一个女人手持菜刀,手里提着周逢的人头。程铮同知道这些事,已经是多年之后,在那之前,他在淮水刚刚平定的时候就亲自去淮水接自己的父母,娘已经去了,爹还在,他问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爹只是摇头,不说话。他以为他的妻儿死了,却不知道他的妻子穿着平卢军给她的干净衣裳去见公爹,却被他爹骂残花败柳,赶出了家门。他十一岁的女儿追出去,母女一人一起投了平卢军。给娘守孝还没守完,接着给爹守,倒是让程铮同避过了朝堂的动荡,等他起复就是三年后,那时恩师还在,给他一番运作之后,将他安排在了兖州做司马。当时的兖州已经归平卢节制,在各处生乱的大启,倒是难得的清静之地,身为司马,他少不了与当地守军打交道,平卢军分驻兖州的将军姓宫,是位容貌秀美行事狠辣的女将。旁人都称这位“宫将军”是“宫夜叉”,程铮同却觉得这位宫将军行事果决,实在是令人心动。初见时有几分眼熟,在他心动之后,也成了“缘分天定”的印记。正想着那些过往,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将军,郎君,一辆宫里的马车送了陆寒城陆郎君过来。”程铮同立刻坐了起来,小心看一眼床上,他披着衣裳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别喊了,我去看看。”嘴上说着,程铮同叹了一口气。陆寒城是他的同门师弟,自幼被寄予众望,连中三元的陆郎君名冠天下,偏偏在十几年前成了个傻子,还成了个追着平卢节度使不肯走的傻子。他在平卢节度使手下做过官,也知道当年的孟大人,如今的皇帝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品他清楚得很,说实话,别说陆师弟现在是个傻子,就算不是,陆寒城说到底也就是个才子,他跟陛下你情我愿能进了后宫,那是陆家祖坟烧香。没看陛下让陆师弟进宫陆家人都不吭声吗?偏偏他的这些同门师兄,一会儿说什么“折辱君子”,一会儿说陛下是“趁人之危”。现在的程铮同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以为爹娘是真的离不开自己妻子的书呆子了,师兄们想什么他可太明白了,不过就是因为陛下大封功臣,三相七尚书多是女子,所谓的“江南寒门”一派觉得自己被排挤,就要抓着陛下的私德给陛下添堵。他们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师弟着想?哼,要程铮同说,陆师弟掉下池子,说不定就是这些人故意的,陛下这么多年只对陆师弟有了些许心思,这些人是闻见了味儿,要在陛下的心上撕出口子。“幸好师弟福大命大……”想起陛下亲自将陆师弟接进宫,程铮同的脸上有了些笑。也不知道师弟来找他是干什么,要是又来问他怎么把媳妇追回来的,他就把师弟打出去!细雨之中,瘦高的男人站在门廊外,一动不动。程铮同连忙把身上披的狼皮斗篷解了裹在他身上:“陆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和陛下吵架了?”男人抬眼,门廊上的灯笼照亮了他清明的眉目。程铮同的心里打了个突。“陆师弟,你……”“程师兄,这些年蒙您照顾。”程铮同傻了,他疯了快十四年的师弟竟然好了?!“怎么是在这个时候呢?”话脱口而出,程铮同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师兄没别的意思,来,你先进来坐,我让……”看看守在门廊下的女军,程铮同改口说:“师兄我给你烧点热茶,好了也是好事儿。”陆寒城只闷声说了句“多谢”。把妻子亲手制的狼皮斗篷挂在书房里,杂役提来了炭火,消去了室内的清寒,程铮同看着自己的师弟,问:“你从前是御前奉诏,想办法给你活动活动,也能……”程铮同有些为难。一个人痴傻了十四年,就算好了,谁又敢让他直接接手政事?“师兄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些年错过太多,打算先回淅川,为恩师结庐守孝,再见见母亲。”“你娘倒是挺好的,陛……一直都有人照顾,之前她帮忙筹措军粮,还得了个大夫的散职,就是年纪大了些。”说完,程铮同神情讪讪。他有心绕过这些奶奶陛下和师弟之间的过往,可这么一绕,他就无话可说。将铜壶放在了泥炉上,他垂下头,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你此时来寻我,可是……不想留在宫里?”
陆寒城轻轻一笑:“师兄,我……我醒过来了,少时抱负,师门重托,父母期盼,也便,都醒过来了。”“想那么多做什么?”程铮同摇头,又找了件衣裳给自己披上,“你这十几年里没病没灾,没受人打骂欺辱,靠的都是,都是那人庇护,我在兖州为官的时候常见你,虽然你那时不识得我,过得却是自在的。”回忆起在平卢的“陆小六”程铮同面上松了下来。“我那时候刚知道我自以为逝去的妻子女儿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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