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四面落了消夏遮阴的水晶帘,风过生凉,余下些许清冽如冷泉的轻响。桌上香炉今日撤了下去,偌大一张花梨木圆桌上分门别类摞满了从闽越运来的时鲜花草。
挑高的凉亭内盈满幽香,几只蝴蝶循香而来,扑腾在帘外,徘徊欲入却不得要领。
洛元对着一只青白玉素面八角瓶,里头已插了半满,他左右端详一番,手持鎏金花剪,斟酌着将看不过眼的枝叶修整干净。做得专心致志腾不开手,觉得渴了,随口唤银朱把冰鉴里镇着的荔膏酒倒一杯过来。
琉璃盏中半是敲得细腻的碎冰,半是澄净透亮的蜜酒,轻轻巧巧被纤长十指端着送至唇边。洛元眼也不抬地就着对方的手被伺候着喂了几口,后知后觉出端倪,搁下东西嗔笑道。
“老爷什么时候过来的,半点声响都不出。吓唬我倒无所谓,若是手一颤,将这专程从闽越采办的花被剪坏了,岂不是辜负了老爷一片心意。”
“你既然知晓我的心意,就不算辜负。”
张朔白收回手,微微仰头将盏底残酒一饮而尽,按住洛元的肩膀阻止他想起身让座的动作,自己随意拣了把妻子身旁的玫瑰椅坐下。
今日宫中无事,张公公在朝堂上一家独大,自己给自己赐了假回府避暑。先换了身衣裳,重新束过发,这才去闻香寻美人。
修长身段罩在墨绿的杂宝缠枝莲道袍底下,锦缎触手凉滑,整个人仿佛霜月照青竹。分明正值酷暑,洛元坐在他旁边却恍惚一阵沁透心脾的凉爽,下意识就往他怀里倚靠。
张朔白今天没戴网巾,夏日炎炎,他只用了青玉发冠,碧中含了水沫白纹,倒和洛元挑选花瓶的品味心有灵犀。
洛元将他的装束看得仔细,没有辜负张公公此番看似不经意实则处处是心机的打扮。言笑晏晏地拈起一朵缅栀子,斜簪在张朔白发髻当作簪子,捧了他的脸细看,满意道,
“缅栀子花瓣肥厚浓艳,和其他花材搭配稍有不慎就显得俗套,或是喧宾夺主抢走风头,如今倒被老爷压住了——不错,真好看。”
最后那句连人带花都夸到了,花也是张朔白送来的,属于一种爱屋及乌,哄得后者非常受用。意有所指地和洛元借花喻人,缓缓道,“看来这闽越之地的花卉,倒和我很合衬。”
环在洛元腰间的手臂渐紧,摩挲着细韧的曲线,撩起扰人心神的酥痒。
嫁过三次人,生育过子嗣的熟妇身子被调教得十分敏感,洛元登时微微喘息起来,依偎在张朔白胸前难耐地揪扯他腰间的丝绦回敬。
张朔白挑逗着妻子,面上仍是一派若无其事的端庄持重,好像他只是在娴熟地把玩自己喜欢的摆件。状似寻常地和洛元继续闲聊,“你要是喜欢,我便知会一声云州的关口监督,叫他们每月送上来些。”
“从云州到京城辗转山路水路,花期又短,送这一遭不知要跑死多少匹马。何必为了几朵花劳民伤财,不值当。”洛元气息不稳,努力正色驳回丈夫一贯奢靡的作风。
“玄宗尚且为博杨妃一笑,快马相运荔枝,我就有你这一位对食,几朵花而已——唔!”
复生不过数月的精囊敏感,被洛元隔着袍子精准地轻轻一捏,未说完的话就化成一声低吟溢出。洛元才不管荀朝那些夫妻纲常,毫不客气地打断张朔白,带点娇蛮地要他不许再胡说。
“就算是为女儿积福,老爷也该体恤民情,略微节俭些。”洛元说罢作势扭身背对张朔白。
张朔白吃痛失笑,“这时候搬出霁儿,也不记得当年是谁抛下才出世的孩子跑了,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当真是铁石心肠。”
“你!”洛元急急回头,面颊涨红,一时语塞,眼泪快掉下来。他离家这几年又何尝不想念未曾谋面的女儿,洛元出走的匆忙,怕自己一旦真的见了襁褓中的亲生骨肉,就再也无法狠心回国料理家族旧事。
见妻子的反应,张朔白自知话说得重了,连忙把人抱到自己膝上好言哄劝,一下下轻拍抽泣得一抖一抖的后背。
“我明白你有苦衷,霁儿也不怪你。当初我吩咐各州县守军通融你们的路引,生怕你伤还没好,产后赶路出什么闪失。只要你能平安,回不回来都不要紧了,你我夫妻一场,何必要瞒着我走。”
原来那年他和谢瑀江顺利归国,是蒙受了张朔白的支持和默许。洛元先前也大约猜到缘由,得知真相如此后愈加动容,四肢紧紧缠抱住张朔白,语带哽咽,“分别之后,我总是很想你。”
气氛太煽情,再继续下去洛元怕是要哭得更厉害,张朔白话锋一转,挑着他下巴促狭道,“元贵妃跟着谢瑀江的时候也想我?”
洛元一噎,眼神羞愧移开,瞟着他发髻上那朵开得饱满的黄心缅栀子,如实答:
“想的。”
张朔白眸光深沉,阴阳怪气。但他样貌实在漂亮出尘,拈酸吃醋起来竟也别有一番风流。
“这倒是稀奇,张某一届阉人,身体残缺,自问床笫之间不比你那位青梅竹马生猛火热,何德何能让贵妃娘娘恋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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