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折腾下来, 秀水村习惯于早卧的大多户人家都已经歇息,只能偶尔听闻夜色中传来寂寂虫鸣。若是搁往常, 云渺早就无聊的蜷缩成一团睡着了。等钟翊将所有活计收拾停当, 就会发现宽敞的架子床已经被占去大半。而分明瘦怯怯看着乖巧的一个人, 却亵衣卷在雪白肚皮上, 脑袋和脚尖连成条斜线将床分割成两个三角形。然而今天,睡觉不老实的那个人却满腹心事,黑亮亮的桃花眼一直强行睁着。因此当钟翊走进屋来,就看见云渺盘着腿坐在床沿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他在外头随便打了桶井水将自己冲洗干净,清清爽爽中带着寒意,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朝床榻处看了一眼,便随手灭掉烛火。今夜月光很亮, 哪怕没有一丝光源, 月色仍然穿帘入户洒下一地残雪。家里明明有两间可以睡人的屋子,姜家父母在世时睡的东厢房,如今已经空出来无人踏足。可钟翊仍然以父母的遗物都在那边, 不便打搅为由,还是像以前一样跟云渺挤在那个架子床上。他心如乱麻, 最近常做出些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事情。“睡吧,否则明早要起不来。”薄薄一床被子舒展开来,大半都堆在里侧。钟翊并非那种虎背熊腰的粗汉,外表看上去也只是个有些冷淡的清瘦书生。然而他只往床沿一挨,就给云渺一种自己被老虎困在榻上的感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浓眉大眼的主角,居然做出偷偷给他使绊子,让他没办法被传送回联盟的事情来。“我今日要熬夜的,要睡你自己去睡吧。”语调气哼哼,肉乎乎的唇珠也被压扁在唇瓣间,云渺双手抱臂偏过脸去。然而床就那么大,两人间的距离是呼吸可闻,连温度都能彼此传递。哪怕他表现的再娇蛮不理人,也只感觉是在虚张声势。钟翊轻轻垂下眼睫,沉默半晌才缓缓抬头。他定定看着云渺的眼睛,道:“你早些睡,养小鸡崽的事情,咱们改日闲暇时还能商量。”弯弯细细的眉毛一下蹙起来,云渺眼含怒光,水色淋漓:“谁在同你讲养小鸡的事情了!”他又不是小朋友,养个小鸡也要哥哥同意,等他把钱袋子拿回来了自己也能买。整个秀水村都很静。但恐怕大家都想不到,云渺那咬一大口糙面饼都能被噎到的纤细嗓子眼儿,居然吼起人来也凶巴巴的。若是被哪个过路的街坊领居听到,恐怕会以为这是新媳妇儿在教训丈夫。钟翊被骂得耳廓有些痒,他从头到尾细细思量一遍,却也想不通今日是哪里惹到对方。只能疑心是白天镇子上零嘴吃多了,加之又用过晚饭,所以积食睡不着。
但转念又一想,云渺不是那种能忍着胃疼却不撒娇耍赖的人。若是真积食,早就嚷嚷着要他煮山楂水喝。于是只能不声不响,等待对方憋不住了,自己将心里话讲出来。“你少一副我无理取闹,总在欺负你的样子。”秋夜毕竟还是有些冷意。亵衣只有薄薄一层,云渺将被子全部裹在自己身上不给钟翊留。往日嘟嘟哝哝的软绵语调也清晰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偷偷做了什么坏事,自己心里清楚!”积分攒够却不能回家,都是这个坏家伙干的。他真情实感有些生起气来,眼皮颤颤,眼尾被细微水光浸出些红。“……我做坏事?”神情微怔,钟翊在月光下嘴角很快的扯出一个清浅微笑,转瞬消逝不见。他们两个,究竟谁更坏些?一个对幼弟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居然还用灵器让对方不能脱离自己身边。另一个则被宠的又坏又娇气,做下将养兄推入悬崖的事情,居然还能理直气壮使唤人。在钟翊堪称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云渺那雪白双颊逐渐爬上绯色,有些怂唧唧地缩了缩脖子。他快要整个人卷进被子里,明明害怕却还壮着胆子,以为自己是什么梁山好汉。“你要杀要剐,要打要骂都行,但能不能别在我身上用什么追踪的法宝呀?”“太不信任我了……”云渺眼尾已经湿透,连说话都含糊不清好像水唧唧的。他时不时抬头偷偷瞧钟翊的神色,绞尽脑汁说着甜言蜜语:“我、我知道自己从前很坏,但现在已经知道错,而且改好了……”“你是读书人的呀。书上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如果总是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自己也会难过的,对不对?”“看你难过,我心里其实也有点不舒服的。”说到最后,云渺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好像师长让他现场编一篇道歉信,胡言乱语总算凑够了八百来字,有些真情实感,却不多。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抱着主角能够将那个不知名法宝除掉的渺茫希望。毕竟就算暂时传送不回联盟,他也要和对方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好久呢,提前服软道歉总是没错的。云渺心里打到噼里啪啦响的小算盘,钟翊全然不知不明。他只是静静听着,眼帘低垂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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