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便低了许多,她矜持自谦,也不免有些叹息。
“哪里的话,难道非要是阳春白雪的高雅之流才可称道吗?衣食住行中‘衣’排在首位,刺绣纺织的重要不必多言。何况公主的确技巧高超,我呼荣要得此绣品可不是件易事呢。”
郁承光一番话语颇为真诚,说得对方满面羞红。虽身为广威帝的大公主,可沈思榆不受宠爱久居深宫,是头一次得到外人如此肯定。再望呼荣世子的俊朗容颜,她心下已然微动。
此情此景似乎甚是和乐,在一旁目睹全程的沈墨即却并不这么认为——由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丝帕交接之时,分明是郁承光的手向前多进了半寸。
但这动作太过细微,也可能确是不小心的。他的怀疑更多出于直觉,来自先前交谈之中,对方流露出的绝非善类的体会。沈墨即向阿妹挤挤眼睛,小朝平的回应则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可有别的情况?」
他以口型无声念出一句,见妹妹点头,却不再多问。原是呼荣世子已经结束了交谈,正欲离开此地。
沈墨即只得与姐妹作别,领着郁承光出亭去。他敛起心头思绪,微微一笑,邀请道:“午后日头愈发毒了,不若世子到我处坐坐,喝上一杯茶消消暑?”
藏锋并不意味着碌碌无为,沈墨即更无法将所有事都置之身外。既然郁承光有意缔交,他也不能一直回避。
“三殿下盛情难却,正巧我亦喜茶,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呼荣世子自是会意,便也笑着应承下来。
然而两人才走到半路,就见小慎子迎面匆匆而至,躬身道:“三郎君,皇后处有请,要您立刻过去。”因着外人在场不便多言,可他板起了一张娃娃脸,语气严肃,想来李氏是要发难了。
沈墨即转向郁承光,眼含歉意:“看来今日实在是不能接待世子了。崔慎,你替我将世子送回住处。”
“既然是母亲传召,自然是应遵从的。”郁承光则气定神闲,丝毫不急于一时,“便不劳烦三殿下的内侍了。”
既如此,沈墨即也顺着他的话应了:“改日必尽地主之谊。”说罢就提步而去。
赶至李后殿内之时,对方端坐榻上,已等候许久。沈墨即端端正正行了礼,恭声道:“给母后请安。”纵然内心再不喜继母,他也断断不会对长辈失了礼数。
李后正在查阅今日圣上赏赐后宫的礼单,只略抬起眼,闲闲发问:“听闻你今日带着朝平出宫去了,可有此事啊?”
“回禀母后,是的。”未得允许,他亦是不能擅自起身的。沈墨即依然微微屈腰,低首垂眸。
“你二人尚且年幼,贪玩儿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叹了口气,李氏放下手中册子,“只是你妹妹朝平,如今也快八岁了。三郎君虽为亲兄长,毕竟也是男子,应当注意避嫌。前几日你抱着朝平回宫,一路可有许多宫人都看见了。”
沈墨即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不显:“母后教训得是,是儿疏忽,还望母后责罚。”
又是一番沉默,气氛似是渐凝,李后这才放缓了声音道:“我也明白三郎君是忧心妹妹。也罢,母后不怪你,先过来坐下吧。”
气息未松,显然是还有后话了。沈墨即只正身直立,并未走近对方。
果不其然,李后复又开口:“没看顾好主子,终究是奴婢们办事不力。重华殿上下罚俸三月,三郎君与朝平公主近身的几个,另笞二十。雪琴,速去传我命令。”
气氛陡然降至冰点,沈墨即闻言目光一凝,内心暗叹:好生精明的打算!
他阿妹毕竟年幼,再怎么聪慧心巧,也是镇不住全部宫人的。如今又被李后这么一罚,更要叫主仆离心了。再说另惩两人身边的心腹,便等同于告诉前朝后宫正在权衡的投奔者,三皇子与朝平公主到底还是两个连自己奴婢都护不住的孩子而已!这行刑的时候若再动点手脚,可多的是方法除掉银霜与碧荷。
没了母亲留下的人,若李后要往朝平身边安插棋子,便是彻底捏住自己的软肋了。
他立刻有了决断,屈膝下拜:“此事是儿的过错。未能尽兄长职责,应由儿一人承担,还望母后收回成命。”
李氏低头望着沈墨即,雍容瑰丽的面貌因怒意而有了一丝裂痕。
暑气日益更盛,叫人心也愈发燥郁起来。广威帝便干脆留在了上明宫理政,直到出伏才会移驾回到紫微城。
“所以今日早朝,阿兄当真未去?”日光灼灼刺眼,沈夙阳侧身正立靶场中央,开弓瞄准了红心。
她自幼武学天赋过人,几乎是学任何东西都不输兄长。然而此时因着听对方说话,沈夙阳撒手放弦便慢下一拍,致使羽箭直直飞出场外,就这样脱了靶。
沈墨即站在她身后指点,见状并不答话,只轻敲小朝平一记头顶,语气也不似平常亲和:“射箭莫要迟疑。你气力不足,若有犹豫便持不住弓,手臂下沉,自然也就会偏离靶子。”严肃教导过后,他又宽慰道:“放松些,再来一次。”
“是,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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