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正在回信。
正值三月,柔媚的春光穿过疏落有致的竹帘落在藏蓝的纸笺上,碎金般浮动着,透出勾勒出梅枝的深浅纹路,很是古朴风雅的样子。早有侍者取来描金的乌木匣,她优雅地取出浅青的一张,蘸取浓墨,以纤细婉转的笔触写了两行答语。
他坐在对面的案几旁,信手摆弄着琴弦,零碎的乐声并不显得多杂乱无章,屋子里凉快得很,又有些穿堂风,倒也不如何惹人烦。
他年关的时候刚过五岁生辰,现下梳着总角髻,深绿嵌则银丝的发带垂在耳畔,俨然肃穆地端坐着。
母亲看着他,微微地笑起来。那一袭墨衣静水深流的模样,简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这又怎能不使人感到慰藉呢?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看起来已是个大人了。
“叹什么气啊?”那双眼闪着灵动的光,瞪得滴溜圆。见母亲没有回应,他昂着头,提高嗓音又问了一次:“叹什么气啊?”
“叹你笨呢。”母亲略笑着调侃他。他瘪了瘪嘴,指下一转,弹起了梅花弄的曲子。那琴是母亲的陪嫁,他身量不够,有些远的弦勾不到,除此之外,清越的琴声已然“很有几分样子了”。
母亲颇惊异地看着他。
“我聪明吧。”他讨好道,稚嫩的面上,属于成人的冷肃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孩子的俏皮,“年关那阵你弹过一次,我听了之后就记下来了。”
“聪明,”母亲将他搂过去,“谁有你聪明?”她笑着,在他的额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眩晕中,无依无着的意识终自浮梦中清醒。
墨君圣侧过身,见得帷幕被天光染得若水一般通透,只觉眼角处略有些干涩刺痛。他垂下眼睑,勾了勾寝台旁垂着的丝线,等不多时,便有侍者过来撩起了帷帐。
漱了口,披衣起身,赤脚踏在灯芯草编织的席上,有些微温凉的寒意。寝台对面的隔扇半开着,靠近的时候,能闻到馥郁的香气。
进殿的主道上,隔着水的岸边有一株白桃花。花瓣是瓷白的,泛着幽幽的淡蓝光晕,如月色一般,每当花期,似乎开得比别的花树更为雍容绚烂,飘摇兮恰似流风回雪,挟裹浪潮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桃花开了,墨君圣颇有些恍惚地想着,难怪会梦到母亲。念及此,心中不免软了一下。
每到这个时令,母亲会和家里的侍者采下许多桃花瓣,腌制后存在坛子里。渍过的花瓣,做糕点或是配茶都是极好的,除此之外,还会单独留下一坛白桃花,酿成酒,埋在院落中开得最盛的桃树下。
这节气,母亲的手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
多情桃花,原是旧相识。用泡过桃花的清水蒸制糯米,做出的白桑卷就会染上那样好不清雅的香气。
不着一物,无迹可寻,可往往是,不经意间最勾魂。
“什么时辰了?”
“巳时。”
洗漱过后,侍者毕恭毕敬地将墨君圣扶到妆台前。
“适才幽女大人来过了。”
将侍者递来的汤药饮尽,那清苦的味道让墨君圣蹙起了眉,侍者见了,又将一碟茶糕摆在他面前。方方正正如棋子大小的四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漆黑的碟子里面,很是苍翠欲滴的模样。
“可留了什么话?”
拈起一块吃了,只觉得这糕点格外甜腻,想来是特意用来解苦味的。在他这边,这样的东西不得吩咐,是断然不会端上来的。
“倒没有,想来是知晓公子神思倦怠,故而特意来探望一下。”侍者回着话,将一扇弯月钩的漆木架挪在墨君圣身后。那架子也不多高,弓弧般的横断上搭着雪白毛皮,支棱出去的两端翘起,各穿了串杂色的碎玉。
夷幽是看过方子的,什么症候自然瞒不过他,墨君圣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侍者告罪一声,托起墨君圣漫长流丽的发缕,晾在那块毛皮上,又拿起镂花的玉梳,柔且轻缓地梳笼着。梳子的齿很细密,咬在发间竟也没有滞涩,应该是很好的玉,那样润泽,仿佛手一松就要滑落出去。
室内无风,线香焚出的烟云沿沟槽滚落到香台上,隐隐浮着轻透淡泊的味道,像是返青的篁竹。
手上的垂发,丝帛一样带着些微的凉意,梳到尾端的时候,都水一般地流走了。“公子有白头发了。”侍者略略叹息道,眼底有着微茫的迷恋。虽说明知是留不住吧,但这样幽静的日子,真恨不得能这么一直、一直地过下去。
“取了。”墨君圣道。
侍者颔首,拿来镊子。最后取下的白发,相互盘绕交缠着,竟能打出一道细络子,于是不免一时怔住,才经历了多少,哪里来这么多的忧愁。
指尖划过鬓角的时候,蓦然念及淮山君一头烟雪似的长发。付出的这许多换来了什么呢,修为、权势、还是更为久长的孤寂?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墨君圣看向镜中,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修行术法的人,若有落下来的头发指甲,循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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