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媛怒视着阿玛,只见他一副被戳中心窝子喘不上来气的样子。突然,他扇了额娘一巴掌。“额娘!”婵媛暗暗攥紧拳头,难受地撇过脸去,自责地看向额娘。额娘被扇了一巴掌,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对着阿玛行礼,告罪道:“妾身管教不严,请老爷恕罪。”“你教出来的好孩子啊!都敢穿男装溜出去了。若被人知道了,乌雅氏的脸往哪儿搁!太后娘娘的脸往哪儿搁!”乌雅婵媛缓缓低下头去,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这个家快把人憋死了,还是赶紧跑出去透口气吧。另一个小人说,外头的世界更危险,还是抱抱额娘,继续演个乖乖女吧。“乌雅婵媛!出阁之前!你再不许离开府门半步!”阿玛拂袖扬长而去,跪在地上的乌雅婵媛倔强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只觉得绝望。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凭什么她就不配肆意站在阳光之下呢。紫禁城。红墙黄瓦。今日是满蒙大选,殿选的女子都出自上三旗大族,她们一个个都像小马驹似的昂着头,是骄傲的草原儿女。乌雅婵媛穿了一身靛蓝色宫装,上绣百花图案,这是额娘给她选的,说是当年姑母能够被选中就是因为先帝喜欢蓝色。乌雅婵媛终究是觉得选秀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她才十四岁,还没准备好嫁作人妇呢。走到体元殿前,随着队列中的女子一同行礼,却还是忍不住偷瞄了皇上一眼。远远的,看不见相貌,只觉得十分威严,像阿玛训人时的模样。报完名字,行完礼,太后姑母正准备开口,一个字都没说,只听见皇上说了句,“皇额娘,她还小。”对对对,她年纪还小,不适宜入宫。太后姑母并未再说什么,只听近处的公公高声喊道:“乌雅婵媛,撂牌子,赐花!”乌雅婵媛几乎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回去时走在宫道上乐得笑不拢嘴,捧着手心里那朵做工精巧的绢花,忍不住看向这绝好的天空。真好,她才不想被圈在这层层叠叠的宫墙之内,永远出不来呢。站在宫门口等自家来接的马车,乌雅婵媛见到一旁穿着一身鲜艳颜色的富察姐姐似乎中选了,她那喜气洋洋的神态,引得周遭的小姐们都驻足上去恭贺。后面出来的博尔济吉特氏也中选了,她神色淡淡的,从容又大方。婵媛也忍不住钦慕地点了点头,心想:这都是有权有势的大族啊,这么一比,她乌雅氏还真是排不上号。
不过,这样也好,她躲过一劫,不必栽到宫里去了。有太后姑母作后台,皇后娘娘当表姐,想来日后议亲,她也能寻个捧着她,护着她的夫家。不说泼天富贵,至少也能平安美满。落选的乌雅婵媛还是整日被闷在家里,除了日常里阿玛查她的功课,额娘检查她的舞艺琴技以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银枝帮她出去买东西解闷了。“买到了吗!”银枝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一边抚着胸口喘气,一边走过去将书递给小姐。“可难买到了,小姐你都不知道,这书在棋盘街上有多紧俏。”乌雅婵媛乐乐呵呵地摸了摸银枝的头,招呼她和自己一块儿坐下。“这里头的故事可有意思了,上次我们出门时,那说书的大爷讲的就是这里头的故事呢。”银枝像是突然想起来了,惊喜道:“想起来了!就是讲狐妖和女鬼的那本吗!”婵媛猛地点头,一边翻开《聊斋志异》一边开始对银枝讲里面的故事。蒲松龄寥寥数言,便能勾勒一个令人或惊恐、或沉思、或惊叹、或诡谲的世界。故事里的女子很少是人的,或是女鬼,或是女妖,或是妓女,或是罗刹。若女子是人,大抵都是美得叫人心驰神往、勾了男子魂魄的女子。一日日读到深夜,婵媛和银枝一日日讨论着故事里男女的爱恨嗔痴。这小小闺房里的日子,似乎因为书里世界的广阔,而显得没有那么难熬了。“小姐,这么多故事里,你最喜欢谁呀?”婵媛细细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笑道:“是那个不愿认命的狐妖鸦头吧,她那么弱小,却又那么有决断,逃出妓院的时候,那么勇敢又有谋算。被抓回去,还扛下数年酷刑,对人也忠贞,对己也忠贞。这样的女子,即便是被打上狐媚妖孽的烙印,即便是下九流最低等的妓女,又如何?仍旧叫我钦佩不已。”银枝高兴地看着自家小姐,咧开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番外乌雅婵媛篇 沽酒寻梦(二)承乾宫。鬼影幢幢。薄纱制的帘子没有系好,窗户一开,风便进来,吹得纱帘扬起,像是群魔乱舞。乌雅婵媛倒在榻上,眼角是泪。手里的酒壶已经空了,她望着窗户望出去的竹影参差,不禁蹙眉转过头来,蜷缩成一团。她以为自己不必进宫的,但是太后姑母说皇后病重,她身为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女儿,不能不肩负起重任。凭什么?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凭什么推着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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