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驿站客房内,木桌上只摆着两盏摇曳又昏黄的烛火,本是供薛怀读书习字所用,可他却无心看书,只借着那朦胧的光晕瞧瞧打量着自己的妻。此刻的瑛瑛娴静无比地坐在床榻边沿,钗环已卸,如瀑般的青丝正随意地挽于她胸前一侧,垂垂窕窕得像极了溪畔傍水而生的嫩柳。素白宽大的寝衣遮不住她婀娜玲珑的身段,可瑛瑛却无所察觉,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瞧。薛怀知晓她是在闷闷不乐,因他方才婉言拒绝了她要服侍他洗漱的行径。为妻者服侍自己的夫君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偏偏薛怀是执拗到认死理的人,这些贴身的活计他从不肯假手于人。他连麻烦丫鬟们都不愿意,又何况是瑛瑛?明明在前两日路经陵南时她还因水土不服而接连呕吐了三日,才刚好些,就要忙碌着为薛怀洗手做羹汤。被薛怀严词拒绝了之后,瑛瑛又起了要服侍他洗漱净身的念头,半点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薛怀弃了往日里的温和与儒雅,强逼着瑛瑛按时服药与安歇,无论她如何地委屈与相求,都不肯松口答应她。他自己有手有脚,并不需要瑛瑛来服侍他。半晌后,雕窗外响起了一阵惊雷之声,吓得瑛瑛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本就素净的脸庞愈发惨白无比。门外的小桃也听见了这等声响,便隔着屋门问了一句:“夫人,您还好吧?”瑛瑛最怕打雷。是因她姨娘病重而死时的那个深夜里电闪雷鸣,轰隆般的雷声带走了她姨娘最后一丝气息。自此以后,她便不敢独自一人面对这怆然的惊雷。“我没事。”瑛瑛强撑着答话,出口的话音却颤抖无比。惧意到了顶,她再顾不上去猜测薛怀的心思,只脱了鞋袜躺进了床榻里侧,将自己的头埋进了冰冷的被窝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成婚后的两个月里,京城的天色风清云朗,这样电闪雷鸣的日子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如此风平浪静的日子让瑛瑛忘却了失去姨娘的苦痛,让她忘记了自己旧日里在徐府内挣扎求生的悲苦模样。雷声轰鸣而起,将瑛瑛压在心底的惧意统统勾了出来。震颤般的声响激起她眸中的泪花,也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完完整整地铺开在她眼前——若她被薛怀休弃,往后的日子便会时常与这梦魇般的雷声相伴。可薛怀心爱着柔嘉公主,又是这般心性坚韧之人,要想走进他心间,谈何容易?瑛瑛气馁又伤心,泪珠如断线的风筝般往下滚落,就在她呜咽着泄出了一声哭啼时,蒙住她脑袋的棉被被人从外头揭了开来。而后是那一阵熟悉的墨竹香味。瑛瑛睁着朦胧的泪眼朝床沿外侧望去,恰好能借着微弱的烛光瞧见薛怀持着担忧的明眸。她心里有片刻的不自在,泫在睫羽间的泪珠却还是不争气地往下落。薛怀难以描述自己的心绪,明明是他目睹着瑛瑛落泪,可那泛着冷意的泪珠却仿佛砸进了他的心底一般。苦涩的、憋闷的、令人怜惜的泪珠,她越哭,薛怀的心里就愈发难受。“怎么哭了?”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柔声问她。瑛瑛伤心归伤心,却还把自尊自爱放在心上。她不想让薛怀看清她的软弱,便只含糊其辞道:“回…回夫君的话,是外面的雷声太响了。”这样矫情又造作的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假不已,又怎么能哄骗得了心智清明的薛怀?可令她意外的是,薛怀不仅相信了她的话,还起身走到雕窗旁用木条把窗棂堵了个严严实实。“雷声是太响了一些,你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你身子刚好转一些,这么哭仔细又伤了身子。”薛怀紧锁的眉宇里尽显担忧。瑛瑛伸出皓腕抹了泪,勉强朝薛怀挤出了个笑意,只道:“妾身知晓了,劳烦夫君为妾身cao心。”一阵轰雷在天边炸开了骇人的白光,含着笑的瑛瑛立时抖了抖身子,嘴角的笑意化成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外头雷鸣不息,薛怀依旧坐在床榻边沿,将瑛瑛红肿的杏眸纳进眼底,而后便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今夜我也睡在这榻上。”他本意不过是想陪着瑛瑛入睡,待她沉沉睡去后再去软榻上凑合一夜。可瑛瑛落下的泪太过汹涌,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在薛怀的心池,泛出搅弄池水般的涟漪,让他不知所云般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瑛瑛听后也十分惊讶,身子却已主动地往里挪动了一寸,恰好留下了一个能让薛怀躺下的空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没有反悔的道理。于是,薛怀就这样和衣躺在了瑛瑛的身旁。成婚至今,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榻。两人都是第一回与旁人躺在一张床榻上,心内都冒出了一模一样的拘谨与紧张。尤其是薛怀,明明是萧瑟寂冷的秋夜,他额角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瑛瑛倒还好些,因身侧陡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屋外的雷声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可怖。且薛怀今夜愿意与她同床共寝,着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既已躺在了一张榻上,耳鬓厮磨、翻云覆雨的日子还会远吗?只要她与薛怀有了夫妻之实,顺利地诞下长房的血脉,她还有何惧?
思及此,瑛瑛便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心头卷起些难以言表的喜意。薛怀留意到了瑛瑛抹泪的动作,只以为她仍是伤心难当,当下便出言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你可曾读过《桃矢经》?”他并不擅于安慰别人,可又真切地因瑛瑛的哀伤而郁结于心,百般思索之后,他便打算用古义典故来开解瑛瑛。只是……瑛瑛识得的字实在有限。“不曾。”瑛瑛懊恼无比,出口的话语更是声若蚊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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