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里有苦肉计的意图在。他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瞧着瑛瑛在霁云院内“受苦”。他想,这与情爱无关,只是他不愿旁人因他而受牵连而已。良久,他瞥了一眼支摘窗外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终是抵不过心中潮起潮落的漫舞思绪,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一径往霁云院的方向走去。 大婚第三十八日霁云院内灯火通明。庞世薇在正屋里用过晚膳之后,便陪着庞氏与瑛瑛做了会儿针线,丫鬟们也在一旁凑趣,说了会儿闲话后天色便暗了下来。因庞世薇身子比旁人孱弱几分,一到暮色濯冷之时,便容易犯起咳嗽的旧症。庞氏忙替她抚背顺气,怜惜不已地说道:“快些回碧纱橱安寝吧,姑母这儿有你表嫂陪着呢。”一旁扶手椅里坐着的瑛瑛也搁下了手里的针线,笑盈盈地对庞世薇说道:“表妹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你若是病了,母亲这儿我可哄不过来。”庞世薇羞怯怯地一笑,她眼睁睁地瞧着瑛瑛将庞氏哄得眉开眼笑,庞氏也十分中意这个儿媳,婆媳间的和煦氛围衬得她这个侄女都成了外人。她心里的失落难以言表,只能黯然地离开了正屋。庞氏只一心顾着与儿子斗法,倒是不把庞世薇的这些伤春悲秋的小心思放在眼里,只提点瑛瑛道:“若是怀哥儿冷清冷心些,我也不会教你这招苦肉计。你放心吧,我最多还能做上两日的恶婆婆,怀哥儿必定会松口。”瑛瑛含笑着应了,正逢采薇端了两盏燕窝进屋,瑛瑛见状便起身要服侍庞氏,却被庞氏剜了一眼:“你是真把我当成那些爱磋磨媳妇儿的恶婆婆了不成?”瑛瑛赧然一笑,只抬着水灵灵的眸子望向庞氏道:“儿媳孝顺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嫁来承恩侯府后,庞氏这个婆母在里里外外的事务里给了瑛瑛不少帮助,她私心里极为感谢庞氏。尤其是这一回薛怀不肯带她去江南一事,若不是庞氏在旁卯足了劲地替瑛瑛想法子,她哪里有把握能磨得薛怀松口?庞氏用银勺舀了一口燕窝,因见瑛瑛立在她跟前怔愣无语,便笑着握住了她的皓腕,让她坐回紫檀木扶手椅里。“你也尝一尝这燕窝,这可是采薇她们一早起来挑好的上等窝种,和外头买来的不一样。”说罢,庞氏又借着这昏黄的烛火将瑛瑛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回,蹙着柳眉说道:“你也太清瘦了一些,往后你晨起时日日都要喝上一碗燕窝,银子从我账上走。”瑛瑛自是推辞不肯受,可庞氏哪里在意这几百两银子,让瑛瑛调养好身子,早日为薛家诞下子嗣才是重中之重。婆媳二人正说话时,屋外的房嬷嬷隔着珠帘说了一声“见过世子爷”,声响影影约约间飘入了内屋,庞氏脸上一喜,顿时给瑛瑛使了个眼色。瑛瑛会意,忙立挺了脊背,做出了一副谨小慎微的胆怯模样。薛怀走进正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的母亲庞氏正居高临下地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捧着一盏燕窝,神色隐隐透着几分不耐。而他的妻却瑟瑟缩缩地立在庞氏的身旁,不知是否是劳累了一日的缘故,此时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疲态。庞氏抬眼瞧见了来人的面容,便笑着道:“怀哥儿怎么来了?”薛怀身形立的笔挺如竹,无论何时皆有一股温润如玉的勃勃风姿,与一侧委顿疲惫的瑛瑛恰好迥然不同。来时路上,他被冷风灌过衣领四周,薄冷的秋风如刀,将他吹得无比清醒自知。薛怀师从当世大能,传教授业中除了把为国为民刻于心上之外,更将“无愧于心”四字作为为人处世的准则。今夜他心绪难平,“愧”这一字已然难以自持。所以他才会走来霁云院,走进庞氏布下的天罗地网里。瑛瑛不该因他受这些莫须有的磋磨。“母亲,儿子来接瑛瑛回房。”薛怀开门见山地与庞氏说道。他料想着庞氏必会提起“带瑛瑛一同去江南”之言,可谁曾想庞氏却只是抿唇一笑,便爽快地应道:“既如此,你们便一同回去吧。”薛怀惊讶不已。另一侧的瑛瑛也摸不准庞氏的路数,可既然庞氏发了话,她也没有出声驳斥的道理。“儿媳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瑛瑛朝庞氏盈盈一礼后,便走到了薛怀身前默然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采薇等丫鬟都在悄悄打量薛怀与瑛瑛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姣美的那个正低眉敛目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俊逸的那个则用温柔似水的目光凝望着自己姣美的妻子。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句——真真是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取两盏六角宫灯来,夜路难走,多警醒着些。”庞氏吩咐了采薇一句,旋即便在房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寝。直到此刻,薛怀才敢相信庞氏是当真没有什么后招。两人离去之后,房嬷嬷边替庞氏通发梳头,边不解地问道:“太太怎么不提让夫人陪着世子爷一同去江南一事?”方才明明世子爷已经心软,庞氏一提,他定会答应才是。庞氏对镜一笑,便道:“你这老货,年轻时不肯嫁人,到老了也不懂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房嬷嬷羞赧地说道:“还请太太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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