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又上了卡车,颠颠簸簸几小时,楼房被树木取代,眼前的景色逐渐开阔。到了农场,几个支书模样的人站在火车站外的空地上,几辆卡车停在他们身后,等着带领知青们去各自的分场。章途随在人群当中,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就一面说着“借过”,一面提着行李挤出去,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人堆里。
过去的四十几个小时里青年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没断过,一路上天南海北地聊,不管彼此之前认不认识,都建立起了短暂的交情,这会儿大家知道到了要分开的时候,期待又不舍地说再见,约着有空多多走动。
各分场的支书都清点完了人,不多不少,于是带着自己的队伍往分场走,几辆拖拉机整齐划一地停在坪里,一队人上齐就开走一辆。山路比之前的路更颠,知青们兴致不减,都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对着路边野花野草和田野直叹好景,望着远处的山,更是兴奋。
“这里晚上会有狼吗?”
“可能有野猪!”
支书靠着拖拉机的隔板,点了支烟,笑道:“明天带你们去看看就晓得了。”
章途没做声,嘴上虽然不问,但眼里的雀跃与好奇却是掩饰不住。都是在城里住惯了的孩子,生活处处都是人为设计,方方框框,什么都是按规划的来,现下到了农村,大自然从不拘束,树枝横斜逸出,众人都连忙低头躲过,怕被尖刺戳中。
远处仿佛淡淡笼了层雾,小山层叠绵延,正是水墨画中浓淡相宜之笔。大自然的造化到底不一样,从章途的角度看去,田野漫到天际,尽头是一颗硕大无朋的太阳,只剩下一半停留在山上,晚霞灿烂,烧得天边一片红。
在城市里看不到这样的风景,章途一时看得痴了,还是旁人推了推他才有了反应。
刚才大家都已经自我介绍过,这人叫宋垚,长得白净,鼻上架了副眼镜,很斯文的一个人,此刻朝章途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要下车了,在想事?”
“没,就瞎想想。”章途也笑,跟着起身。车身的震动已经停止,几个知青跳下车,捶打着被震麻木了的屁股,支书正带着几个村民来帮他们搬行李。
他便顺势留在车上往下递行李,接手的是个看着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年轻人,身形瘦削得紧。章途掂了掂手里的分量,递过去时不免温声交代一句:“有点重,当心。”
那人看了章途一眼,低下头默默接过去,看上去倒是挺轻松。
章途:“……”
他道了声谢,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
看看人家,虽然看着瘦,但手臂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再看看自己,身上都没什么肌肉,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缺乏劳动锻炼的学生。
支书走到他们面前:“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队的小江,小江,这是章途。”
章途接口道:“立早章,路途的途。”
小江看了他身后的知青们,问:“你们都是学生?”
章途还没答,支书就已经做声:“早先就说了有学生来嘛,老是问,不信他们识的字有你多?”
小江于是低了头不再说话。
支书招呼众人往住宿的地方走去。这时天已擦黑,队上生火做好了饭,让知青们去放了东西便吃饭,吃完饭再收拾,等途落在后面,伸手欲提自己的行李,却被另一只手挡住了:“我来吧。”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那只手已经不由分说地提起了箱子,他只得随小江的坚持去了,但莫名生出了点关乎自尊的好胜心,既然是来下乡劳动,那自己不管怎么着也得好好锻炼一下体魄,以后可不能被看轻。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阵,前方几个知青在和支书说话,无非是打听以后要他们做些什么劳动。小江极小声地问了一句:“这里面是书吗?”
声音是极轻的,若不是章途耳力好,可能这句话就消散在风里了。
章途在城里这几年,父母先后去世,一个人过活,全然是混着日子得过且过。后来下放名单出来,他可算是松了口气,好歹有个地方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待着,靠劳动得工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收拾行李时,除了自己与父母的几张照片,环顾家中竟觉得没什么好带,又想到或许还是带几本书比较好,坚持坚持自我学习,便胡乱塞了几本书进去。
外面乱,学校也乱,校长老师被拉出来批过几轮,学生们是这个派那个派,都在搞斗争。左右没什么事做,章途就找时间偷着看闲书。长到这个年岁,除了父母,陪他最多的便是这些书。
“是书,我的。”
他说这话时隐隐含着点骄傲的意思,小江“噢”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章途又觉得尴尬起来。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主动问道:“你姓将,是哪个字?三点水的还是女字底的?”
“是江水的江。”顿了顿,小江补充道,“我叫江宁川,安宁的宁,山川的川。”
“江、宁、川,好名字。”章途把这三个字又念了一遍,一字一顿,好像在品味什么,又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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