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姜南撒谎了。
“你很棒。”
姜南是个撒谎精。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对岑归年撒下的第几个谎了。
“那你是不是很惊喜?我设计了好久!我问你要的那几张照片你可不许问我要版权费啊。”
“我那会儿就有这个灵感了,把你的照片搬上舞台,也算是替你这个大忙人异地打卡了。”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还有个巨大的好事儿要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岑归年滔滔不绝。
姜南从前就喜欢他的絮絮叨叨,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现在也喜欢,在他熟悉的嗓音里姜南终于感觉到了自己活了过来。
“岑归年。”
岑归年:“嗯?”
“我……最近有点累了……”
彼时的姜南在刺眼的红光里眨了眨眼,那点红色在他的眼眶里化开,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视线。
沉寂的氛围里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此时的岑归年拼命弓着腰像是个心脏病复发的病人,他在心里无声痛骂着自己:他说他累了!他累了!你是聋子吗?
你不是很能说话吗?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听不出来?
他说他累了啊,混蛋!
对了。
岑归年那个绝顶的笨蛋加混蛋,还以为是姜南嫌弃他话多,自己先赌了几天气。
他总是这样。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
不合时宜的分享就像一个沉重的甩不开的包袱。
用力攥紧了胸口的布料,指节泛了白,岑归年却觉不够,最好是连着胸膛那块的肉一起剜去了。
这样这场由悔意和恨意主导的心痛才能停息。
眼泪不受束缚地落了下来。
陷入懊悔之中的岑归年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
第41章 地尽头(4)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天才?
姜南花了很久才从过去的夸赞中抽身,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不过是一个有点天赋的普通人罢了。
当那点天赋被他挥霍一空,他就成了庸才。
他早该知道的,太贪心的人只会一无所有。
可他依旧逃不脱人的劣根性,一边为着金钱把他的作品变成市侩气的流水商品,保量不保质;一边还在心里侥幸只是一时无奈,只要他想就还能回过头拍一尘不染的文艺作品。
回不了头了。
他的作品早因染上了急功近利而变得面目全非。
陈老的目光并不犀利,但足够让姜南顿感无地自容。
交上去的毕业稿被陈老毫不客气地丢到了桌上,他抱臂后靠着椅背,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你在应付我吗?”
“抱歉,老师。”
姜南手指绞紧,姿态快低到了泥土里。
室外是燥热的阳光,偶有几声短暂的鸟鸣;室内是冷得快要凝固的气氛。
“姜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老失望的话语直砸到了他的头上,“我很遗憾,你现在变得……非常平庸了……”
“我看不到你的灵气了。”
姜南不知道当下还能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原来被敬重的人说让人失望,是这种感觉。
陈老甚至没再多说一句重话就走了。
羞愧、难堪、失落……都是后起的情绪,慢慢蚕食着他的身体,叫他的眼前和未来都变成了灰暗的色块。
陈老的话像个破不开的魔咒,姜南的后几年果然如他所料般一败涂地。
曾经有那么段时间还不信命,姜南怄着口气非要让自己再做出一点成绩来,把自己的作品投向天南海北的大大小小的比赛。
他并非是要打脸陈老,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作品还有那么一份关于艺术与热爱的矫情与赤诚。
后来姜南在数不清的拒绝与走神的目光中不得不绝望地承认:他的作品就是一堆灵魂丑陋的垃圾。
前二十年建立起来的自信与自负被颠覆,姜南苦中作乐地想:其实有钱赚不就行了,总不能名和利都要吧?
他拍的照片可以被转载上万也可以轻松卖出价格,但从不是因为这张照片的艺术价值,或者说这堆垃圾跟艺术挨不上一点边。
何必再自取其辱?
鼠标因为沾上了他冒出的手汗而变得黏腻潮湿,姜南没敢再多看那张报名表一眼,逃避似地叉掉了窗口关掉了电源。
漆黑的电脑屏投射出他松懈下来的动作,可心情却没有因此松快半分。
这家民宿的隔音其实很差,上下楼梯的踩木板声和说话声就是在房间里关着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偏偏隔壁到现在也没发出点响动,依旧是死寂般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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