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赵熹想起来,在持盈入城的那一瞬间,陈思恭、萧琮、张见道等心腹宦官都被赵煊隔离开来了。
他假装没发现张去为,在榻上又吃了半袋肉干,余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沉默了。
赵熹看了她很久:“余容。”
余容垂下了她的头,那是一段洁白的、优美的脖颈。
赵熹说:“我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他的目光掠向阁外的飞鸟,即使是日过中午,也有鸟在外面飞,因为这是一个诡异的夏天,一点也不热,反而有很多的雨水。
他没有人可以说,只能和余容倾吐,余容哀哀地叫了他一声,赵熹有点失望,又有一点思念,他对自己失望,个中缘由他对余容都不敢说,思念是对于韦氏的,如果母亲在这里的话,他可以和她说这些事,正如同母亲对六岁的他说自己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床上尿尿那样。
一个人能生孩子,但不能乱生,所以韦氏臭不要脸、毫无骨气、用尽全力,把他生下来享福,让他过上了这个世界上最优渥的生活——那他呢?一低头,他看见了自己的肚子,其实根本没有隆起来,但他还是摸了一下。
和母亲相见是渺茫的,原本韦氏住在宫里的时候,赵熹能一个月见母亲两次,如果想念的话可以随时和持盈打申请,但现在韦氏居住在龙德宫——父亲没有登基时的潜邸,赵煊并没有开放探视申请。
隔绝。
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一晃而过,第二天大朝会的时候,他和七哥赵烁见面了——国朝对宗亲的管辖非常非常严格,驸马王晋卿曾经因为串门被神宗皇帝处罚过,父亲当政的时候,赵熹和他的兄弟们爱怎么来就怎么来,换了赵煊,大家都夹紧尾巴做人。
目不斜视地,赵熹和赵烁说话:“前两天官家特授我府中的康履为都监。”
赵烁低低地:“官家没有封萧道作都监。”
赵熹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国朝亲王虽然没有实权,但富贵已经鼎及,并且因为没有实权所以基本上没有风险,是一条平安的好路,他们身边的内侍位置都是被抢破头的,只有得宠大宦官的干儿子才可以得到这一美差,如果不是韦氏实在不起眼,康履是绝对到不了赵熹身边的。
正如张去为是张见道的养子,萧道也是萧琮的养子。
他们都和持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软禁父亲还不够,赵煊正在断绝他和成年儿子们之间的联系,以防父亲复辟。
衣带诏三个字忽然从赵熹的脑海里蹿出来。
白昼多雨。
那是赵熹第一次感到他可能真的怀孕了,因为莫名其妙的,他肚子里忽然动了一下,他一直拖着没有回复赵煊关于这个孩子的问题,赵煊也没有再问,也许拖延是最好的答案。
康履穿着蓑衣进来,雨一滴滴落在青石砖地上:“官家派人往万安军去了。”
听到这个地名以后,赵熹的眉头动了动,万安军正是持盈宠臣蔡攸的流放地:“道君曾付禅位旨意给蔡攸,官家命人去追讨了。”
应该是这样,蔡攸是首倡赵煊禅位的功臣,又做过枢相,赵煊能把他怎么样?
又是朝会。
通天冠冕下,赵煊说:“朕以嫡长,建储二十余年,上皇托付之意,既已大定。上皇禅位,出自本意,不知谁自云有定策之功,当族其家。”
他剥夺了蔡攸的免死金牌。
康履急慌慌地跑到廊下:“原来去万安军不是单单追夺旨意,还赐死了蔡六相公和他堂哥蔡修。听说他不肯伏法,是生勒死的。”
缓缓地,赵熹吐出一口气。
那天晚上他去了樊搂,很默契的,赵烁也在那里。
赵烁说:“金军已经过了黄河,官家派人去接五哥,可金人不肯还。”
赵熹说:“蔡攸死了。”
赵烁压低了声音:“他在南方的时候,曾劝爹爹复辟,因此不敢回东京来。那天在车里他和爹爹吵起来,我听见了。可我没想到——”
几不可闻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蚊子叫,外人也许只能看见屏风上两个倒影。赵烁喃喃道:“蔡攸纵然该死,这么明晃晃地杀,他置爹爹何地!”
影子一触即分,赵熹很庆幸,因为他事先投靠了赵煊,在风波中得以安身,果然县官不如现管。
他感到童年时候那个金色的,充满着鸟叫和欢声的阴凉午后变成了泡影。真奇怪,夏天竟然凉如秋日,赵熹又想起他死去的小羊,来到羊圈前。
羊圈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它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夏天。
而赵煊的行动还在继续。
他放归了上千宫女,皇宫中有很多宫女,这是一种自力更生、一飞冲天的途径,鼎盛时期如哲宗的生母钦成太后,宫内管着五百多名各司其职的宫人,但这些都不需要了,赵煊也许发现父亲积攒几十年的威望根本隔绝不干净,干脆都砍去。
连后妃他也没有放过。
持盈住在延福宫,而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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