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来之前还特地让康履去买了一大堆经书话本、笔墨纸砚、珍奇玩具打算无聊解闷,行李里头也装了四时的衣服与被子,务求自己的人质生涯过得舒服。
可谁也没告诉他要经历这个啊!
赵熹把手里的木条子一扔,敛袍到乌珠面前去半蹲下,目光担忧:“你……”
可谁知道乌珠被抽了个半死后竟还有蛮力,一把把推开赵熹。
“哎哟!”
赵熹本来就是半蹲着的,下盘不大稳,被他一推一个趔趄,竟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四脚朝天、懵在当场。
宗望哈哈大笑,把他扶起来,拍拍他袍子上的灰:“你看,他就是这样没有良心,不像人!”
赵熹浑浑噩噩的出了营帐,不知道什么时候,乌珠又爬了起来,赤裸的后身如同一个大莲蓬,蜿蜒落下红血。
赵熹感觉自己落入了野蛮人的世界。
倒不是他觉得兄弟阋墙是一件稀罕事,但,这么明目张胆的,他还是头一次直面。譬如谁都知道赵煊和赵焕不对付,可赵煊别说打赵焕了,重话都没说过一句,顶多是眼里没他这个人,至于教训——赵煊曾经很隐晦地说过赵焕起得晚,年轻人不应该,赵焕就不大服气,还回了一句嘴。但是这事儿了了也就了了,捅到持盈面前也是照样五十大板。那时候赵焕还住在东宫旁边,持盈让赵煊去叫他起床,如此叫了半个月,赵焕终于崩溃,投降认输。
可是这个乌珠,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赵熹有直觉。
他不服。他没认错。
赵熹的脑海里晃过乌珠那一张汗涔涔的脸,鹰视之目与发白的嘴唇,赤裸的,血与水一起翻滚的后背,一时之间竟呆立住了,直到康履把他喊住:“大王!”
他这次来金营做人质,除了金国允许的护卫以外,贴身的侍从只带了康履一个——三个知道他秘密的人里,余容是女儿家,不方便;至于张去为,他是持盈身边大宦官张见道的养子,平时做事就大胆,康履被他弹压的气也不敢出一声,这种做人质的苦差事自然不可能来。
赵熹恍然回过神,问:“咱们有没有带药来?”
康履没想到进金营还没有一个时辰,赵熹就要药:“大王哪里受伤了?”他脸色发白,金兵现在还在开封,天子脚下,就敢对赵熹这样无礼,来日过了黄河,那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赵熹随口道:“我没怎么,你拿几瓶治外伤的……”他原本想说送给乌珠,毕竟那木板子挨一下本来就够痛的了,他还和宗望抢来抢去,打到了人家的颈椎骨,也算有一点他的责任吧。至于推他,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可话说到一半,赵熹才发现他并不知道乌珠的营帐在哪里,如果让康履去问去找,那必然会被宗望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赵熹看见宗望就感觉浑身毛刺刺的,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愿意节外生枝。
正犹豫的时候,乌珠被两个亲兵搀扶着出来了。
他的上身仍然没有穿衣服,想想也是,现在穿衣服,衣料必然会镶嵌进肉里,引起伤口恶化,下身穿着单裤,背上的血要么被布料吸收,要么落入地上的一片残冰中。
康履倒抽一口冷气,显然是觉得很可怖:“诶呦!”
没人理他,士兵们扫掉营帐周围的残雪,乌珠好像当赵熹、康履这两个活人是两根碍眼的木柱子那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赵熹喊住了他:“哎!”没有人停住,赵熹往前走了两步:“乌珠郎君!”
乌珠停步,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很不友善。
赵熹柔声道:“刚才对不住,我不当心的,我那里有一些药,你的营帐在哪里,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好么?”
他自以为话已经说的很客气了,可乌珠只顿了一下脚步,就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好像赵熹说话是放屁那样。
一直到乌珠走远了,康履才小心翼翼地问:“大王,还要给他送药么?”
赵熹生气了:“不送!”
虽说乌珠脖子上的那一下是他打的,可那是宗望的命令,乌珠有本事报复宗望去,对他摆什么脸色?要不是现在人在屋檐下,赵熹才不理他呢!他十几年顺风顺水,自诩说话做事还客气周全,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成想这次碰上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东西——宗望对他的形容真准确。
可他也不能拿这混帐怎么样,于是只能和康履慢慢走回自己的营帐里去。
为了方便监视和保护——赵熹乃是比较贵重的人质,他的营帐安排在很中心的位置,与宗望的毗邻,但再好,那也是个军营,并不是府邸,条件毕竟有限,这对于赵熹来说属于屋漏偏逢连夜雨。
等回到营帐的时候,赵熹发现,这场乃是狂风暴雨。
他又和乌珠见了一面。
乌珠正在和亲兵说话,话的内容赵熹不知道,因为是女真语。乌珠一边说,一边弯腰,捧起地上的雪,涂在自己的伤口上,白雪顿时粉红了一片。也许是真的痛极了,他龇牙咧嘴地吸气,然后转头看见了赵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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