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聪明,可这时候也没什么解决办法。
忽然,他的身体晃了晃,跌进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中。
韦氏搂着他,抚摸他的头发,这些头发因为辫子的解开变得卷曲,她想赵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害怕余容回福宁殿说,可他当着披香阁所有人的面喊破颜子货色四个字,不是更扩散了吗?
“她们说咱们是‘颜子货色’,咱们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大家都说那里的东西差,可九哥,我不这么觉得——十五岁那一年,我头一回到东京来,住在四圣观,有一天我溜出去在街市上乱逛,那时候,即使是‘颜子货色’,对于我来说,也是很好、很好,没有见过的东西。”
在六岁的,一个寂静的春夜,赵熹了解了他的生身母亲,也许有些事情连他的父亲也不知道。
令华在一开始,不可能叫令华。
她出生在会稽,很遥远很遥远的南方。她父亲有两个妻子,五个孩子。一个妻子早就过世,生下了两儿一女,后面那一个生了韦氏和她的弟弟。世事惊变,家中连耕种的田地都没有了,他们不断向前迁徙,不知道跨过了多少山水,从会稽走到了丹阳。
韦氏描述起这段逃亡生活的时候语气淡淡,赵熹揪紧了她的衣服:“没有鞋子,脚走着走着就开始流血,有一天到山林里,拿草叶子编鞋,先给爹爹、哥哥、弟弟,再给我和姐姐,最后是妈妈。没有饭吃,吃过草根子和虫壳子,不好吃。”
这对赵熹来说匪夷所思。
最先离开的人是母亲,她大抵是被卖掉的,韦氏只记得她姓宋,因为这片土地的名字就叫宋。按照顺序来说,下一个应该是姐姐,再下一个是她。
那天他们全家罕见吃了一顿饱饭,下饭的是黄花菜,在很后来,韦氏才知道黄花菜有另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萱草,但无所谓,这东西用醋布搅合一下就有了味道,没有人想死,所以沉默地大吃特吃,怕别人吃得多而自己吃得少。母亲要走了,咬破手指头,血点在弟弟的嘴上:“你要是有了钱,把我买回来吧!”
咀嚼声此起彼伏。
对于母亲的离去,韦氏只有一个想法:“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因为饿得慌,吃饱了以后,我有点想她。但我又想啊,九哥,她是女人,她能生孩子,我就是她生的,她为什么要把我生到世上来受苦呢?她是不是对不起我?那天我睡不着,我想,我是女人,男人不能生孩子,女人能生,有一天,我会把我的孩子带到这个世上——”
她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抚弄赵熹的头发,岁月和金钱修复了她的一切:“我绝不要他像我这样受苦。”
赵熹低低地呼唤她:“姐姐……”
韦氏说:“我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我要给他找一个好父亲,让他享福,过好日子。”
她有这样的资本,那时候她还很小,可是皮肤怎么都晒不黑,身体上的伤痕也能被快速修复,一点疤也没有,即使饭里面有沙子,她的牙齿还是洁白整齐。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可当时还离她很遥远。
在卖掉家里下一个女人之前,父亲先去世了,没有地,没有棺材,没有了最后一点钱。
万幸的是,丹阳有一位已经致仕的苏相公,他的孙女马上就要出嫁,却得了一场离奇的大病,僧人们都说这个孙女有佛缘,需要皈依佛祖,可青春的女孩子怎么愿意长伴青灯古佛?因此,就只能找一个八字合适的女孩替她做舍身。
赵熹被“舍身”两个字刺了一刺,因为他也是一种舍身,可做父亲的舍身跟做别人的舍身怎么能一样?
但,他那未曾谋面的姨母非常开心:“我是给苏相公的孙女做舍身,苏相公是青天大相公,我能给他的孙女出力,实在是太好了。”
她削去了头发,在出家之前,头发又卖了一笔钱。
苏相公孙女的病马上就好了,风风光光的出嫁,大家都认为韦姐姐很好、很厉害,她也从此能够吃饱穿暖,连弟弟们都有了名字,她请庵中的师太起的:“大哥叫宗颜,二哥叫宗闵。”
韦氏拉着她同胞的弟弟,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三哥叫什么?”
韦姐姐顿了一顿:“师太们怎么有这样闲心,一个个把名字起过去?”她还告诉韦氏一件事:“入冬了,大家伙都说相公身上冷,你去给他暖床吧。”
韦氏是很漂亮的,这种漂亮淹没在东京城的鲜花锦簇里,可在丹阳,她美得出奇。
赵熹不满了,他打断母亲,直觉告诉他,除了父亲,母亲不该和任何别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暖床的意思简直不言自明,更何况:“可前面不是才说苏相公的孙女都要出嫁了吗?”
韦氏说:“是呀,他七十四岁,我十四岁。”
她说话平平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赵熹却好像第一次认识母亲那样,过了半天,他开口问:“这个苏相公是谁?”
第一时间,他又想要故技重施,就像今天在父亲面前说颜子货色那样,这件事情是不能让别人,尤其是他的父亲知道的。
18PO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