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空张着嘴,将要说的话全数咽回了肚子里。这一声喝止足够他明白太多事了。他从城墙上站起身,双眼望下去。人神族虽然能死而复生一次,但这道城墙的高度足够把五脏六腑摔碎。肉身不完整,便不能再重生。现在,于其等着被杀,不如自己了断,还能博个体面——你看,他自我了断了,是不是知道错了?不待他跃下,蓬莱岛岛主汪徊鹤不知从何而来,手臂整个贯穿了他的胸膛,硬生生抓出心脏。“你们何至于要毁我至此?”可笑。典蝉是沈渊的母亲,并非他安之的。反正沈渊也死了。安之道:“我知道自典婵生下我便是一个局,断我何时生,断我何时死……我想死吗?我很想活的,只是你们不让我活……还有,至少死前对我好点,我这么傻气,为了你们死也可以……”说着,他忽然沉声厉色,“前世渺渺,今事了了。我不会信你们了。”“阿渊——”向延握上安之那只抓住他衣领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好似在安慰。他一脸心疼地注视着安之,说道:“不会了。我保证。所有的事都已经翻篇过去了。”安之摇头:“不,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你当然可以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向延认真地说:“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可我从没有害过你,你连我也不信吗?”的确。向延一直信着沈渊,直到最后。安之放松了一点,缓缓放下手臂。……向延又给安之灌了一瓶忘川水。风又迎面吹来,银发飘舞,他们正在向郁都岭下落。万丈高空往下落,失重感巨大。怕掉下去,安之悄然伸手,用力揪着向延腰间的衣服。郁都岭,是被掩映的一个城镇。墨色砖瓦房与陈旧发白的茅草屋杂糅错落在一起,往整体形状来看恰似一盘八卦图,往小了看也是一盘厮杀得正酣的围棋。与向延那正气凌然将军气相配极了。他们停落在这个郁都岭正中央那户人家。那户人家的房屋甚是古老。大门气派庄严,气氛沉寂肃穆。门头上一块乌木镶金丝边的匾额,上面金光闪闪的“向府”二字,尽显雍容华贵。果不其然,向家大门打开,一位素衣清颜的女人便走了出来。“阿渊?——”听声音,那女人是典蝉。看得出她很焦急,迫不及待地迎上他们,脚步声如骤雨般密集,哒哒哒,一刻不停,但步伐却相当克制。
九离之主,大家闺秀,仪容整洁自然,仪态端庄大方。当她来到二人面前时,耳下一对耳环丝毫没有波动。“阿渊——”典蝉抓住安之双臂,用力拥入怀里。安之无动于衷。当初沈渊都叫汪徊鹤把心给掏出来了,她都没半点表示。典婵把讨厌他表现得多明显啊,若是像以前一样母亲母亲的叫着,反倒显得他不知好歹,恬不知耻把脸贴上去呢。他大气不敢出,怕典婵又是当头一劈,了结了他。向延见安之呆愣着,伸出手,大力拍着他的后背,说道:“典蝉。你的母亲。母子重聚,还愣着干嘛?”“哦……”安之这才动手还以典蝉一抱。动作轻柔僵硬,短暂地碰了碰典婵,仿佛不愿意碰到她。典蝉似有察觉,眉头轻蹙,松开安之,失意片刻,才重新伸出玉指,想拉上安之的手腕。典蝉果然要动手了!安之心下一抖,立马后退一步,离典蝉远点。干净的脸庞又是一怔。半晌,典蝉笑道:“府中酒窖里窖藏了一些遗子春,足有千年,气味醇绵。我带阿渊去可好?”“……”安之没说话。典蝉立即补充道:“那我让其他人带你去。”安之摇头,道出原因:“我不会喝酒。”“这样啊……”典蝉面露失望地神色。话音刚落,向府未关的大门里冲出另一位女人。她衣着干净,却又蹦又跳,眼神涣散,疯疯癫癫,“哈哈哈!又来一位酒搭子!哈哈哈……”她一把推开典蝉,拉起安之,拽着往府里去。虽是女子,却气力无穷,安之怎么挣也挣不脱,只求让她轻点,“轻、轻点儿!……”见状,典蝉赶紧稳下身形,一跃而起,死死按住女人,厉声命令道:“放开他!”头发花白,已到中年,那女人却撒泼,“我不我不!我不嘛!”“典后。”向延从身后喊道。他向安之走近一步,可又停止脚步,原地不动,说道:“师姨不会伤害阿渊,典后就随她去吧。”典蝉动摇一点点。师姨马上拉着安之一冲入府,一路嘻嘻哈哈,言语随风飘散在向府上空:“随她去吧随她去吧……永远都是随她去吧……哈哈,都是一些唯利是图,抛妻弃子的人……哈哈哈……”不愧是千年窖藏的遗子春。他们还未到酒窖,酒香就飘入鼻腔中,安之不会喝酒,但也叫那酒香馋得直咽口水。师姨带安之翻身溜进地窖,将地窖门关上。望着累起老高,漫漫延伸到酒窖暗处的遗子春酒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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