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小木屋,以及藏在草木深处的、凌乱凄清的十七处坟冢。
第十七处坟冢里的不是她。
是带她上山的芸娘。
醒来时,眼前一片白茫茫,她感觉自己趴在某个人背上,正被背着往山下走。
那人走得很快,脊背安全又温暖,她动了动手指,侧首看去:“裴云暎?”
呼吸的热气落在对方耳畔,裴云暎一怔,道:“你醒了?”
“你这是做什么?”陆曈有气无力道。方才疼痛眼下已不再明显,似道汹汹而来的海潮,过后隻余平静。
只是身体却很累,累到她现在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吃力。
“你刚才晕倒了,山下有医官。”裴云暎背着她脚步未停,道:“坚持住,我现在带你下山。”
陆曈刚才发病了。
他看过她手臂,并无桃花斑或是紫云斑,可见不是疫病。然而刚才她躺在他怀中浑身颤抖的模样令人心惊。
他并非医官,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带着陆曈下山去找常进。
“我的花呢?”
“都在。”
陆曈放下心来。
她两隻手攀着他脖颈,不知为何,这时候心底反倒一片平静。像是一块悬在空中的巨石终于在某个时刻轰然落地,无奈之余,尽是解脱。
裴云暎最终还是知道了。
她其实一直不想要他知道,她其实也曾努力想要救过自己。可是在落梅峰呆了那些年,那些毒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与她身体永远融合在一起。
世上或许没有任何毒再能毒倒她。
同样的,世上也不会再有任何药可以解救她。
她是注定要沉入泥潭的人,却偏偏在沉下去的最后一刻,遇到了想要在一起的人。
何其遗憾。
陆曈闭了闭眼。
“你疯了呀,”她眼底有泪,却微微笑起来,有点小声埋怨,“没我带路也敢下山。”
裴云暎背对着她,语调温和:“上山时绑了红布做过记号,陆大夫放心,我们殿前司选拔绝非只靠脸。”
陆曈“噗嗤”一声笑了。
这句话他曾说过,在不知道一切的时候,在她曾妄想过未来的时候,揶揄又好笑,只是此刻听来,笑话里也藏着几分悲伤。
“你怎么也不绑布巾,”她摸摸裴云暎的眼睛,长睫像忽闪的轻盈蝶翼,在她手中微微泛痒:“不怕失明吗?”
“是很危险,所以陆大夫,看着我,别睡。”
他的语气已尽量温和,然而陆曈却看见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她从来没见过裴云暎这样的神情,让她想起当初在文郡王府,裴云姝生宝珠的那一夜。
那样的无措又竭力维持冷静。
她忽然觉得心酸。
被留下来的人很痛,她知道那种滋味。
她并不想裴云暎也体会那种滋味。
只是眼下看来,终究事与愿违。
他身上传来的清冽香气温柔又冷淡,陆曈把头靠在他脸畔,有些恍惚地低声道:“你身上好香……我喜欢这个香袋的味道。”
裴云暎一怔。
她曾说过不止一次想要他的“宵光冷”,一开始以为是玩笑,后来发现是不懂“情人香”之意,他克制避开以免误会,如今却在这一刻后悔。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为什么到现在开始后悔?
太晚了,他总是太晚。
裴云暎放轻声音:“你喜欢,等你好起来,我送你一隻香袋,好吗?”
陆曈没有回答。
她很瘦,像片雪花,沉甸甸又轻飘飘,伏在他背上,呼吸细弱,是从前不曾见过的乖巧。
他却宁愿她还是初见时那般,厉害又聪明,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至少那时候她是鲜活的,像团火,而不似现在,那团火渐渐将要燃尽,只剩一点将熄余烬。
陆曈偏了偏头,贴着他耳畔,唇软软的,温热又清浅,嘟哝两句。
裴云暎回头,她声音很轻,在风雪里一瞬被淹没,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陆曈偏过头。
落梅峰的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先头的小雪变成雪花般大雪,洋洋洒洒落在人身上,她伏在裴云暎背上,身上盖着斗篷,雪粒子很快铺满二人头顶,远远望去,竟似一道白头。
“下雪了?”
她朝着长空,轻轻伸出一隻手,遥遥接住一朵雪花,雪花落在掌心,是一朵完整的形状,一点点消融,化为乌有。
陆曈喃喃开口。
“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去岁江南见雪时,月底梅花发……”
“今岁早梅开,依旧年时月……冷艳孤光照眼明,只欠……些儿雪……”
裴云暎一怔,温声问:“这是什么词?”
她没有说话,把头伏在青年肩头,静静闭上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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