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开始,鯊鱼与人类成为敌人。一幕幕血色撕杀染红每颗敌对的心。心在噗嗵噗嗵跳,欲避开那腥臭恨意,却意外把仇恨泵进血管,薰染每颗血细胞。鯊鱼与人类遍佈全世界每一个角落。有鯊鱼就有人类,有人类就有鯊鱼。双方大战多个世纪,实力不相伯仲。结果,一方退守陆地,一方死守海洋,各据一方。仅是一夜之间的事。两族心中若有所失,纵然不知箇中原因。不是基于战争,也不是因为厌倦。只是在那一夜,他们心头彷彿失去掉一块肉,赤痛着,被煎熬着。两方首领不知原因,流着泪,心有灵犀宣告撤退。那一夜,世界突然和平多了,只馀下沙尘滚滚、海水溅溅的娓娓馀声。海水污浊得很,海床是墨鱼汁的黑。住在深海的生物从不知白色为何物,但那一点点奇蹟般的白色奇妙地在深海某处出现。那么多鱼儿竟无一留意到那一点点白——他们脑子小得可怜!他们的生活不如人类所想那么充实,甚么猎食、逃避捕食者、繁殖……废话!他们只想追赶自己吹出的泡泡而已。那是他们一整天的活动。不是娱乐,而是要紧正经事,甚至可说是生存意义。猎食是为了让自己有气力吹泡泡;逃避捕食者是为了有机会吹更多泡泡;繁殖是因为集体吹泡泡是快乐美妙的事。鱼儿们十分融洽,比人类和谐得多。他们不论任何时候都喜欢结伴吹泡泡,因此人类常找到成羣的鱼类。鱼类当中,尤以鯊鱼最厉害——因为他们的泡泡是公认最完美。圆,大,轻,通透。因此,鯊鱼是鱼类统治者。每条鯊鱼都十分尊贵。他们以自己的牙齿为傲——牙齿又尖又密,牙纹独特,往往能吹出奇美的泡泡。无任何东西比鯊鱼的泡泡更神圣。鯊鱼艮儒正在猎食。跟其他鯊鱼一样,他专挑一些吹泡泡吹得难看的生物作食物,因他们褻瀆了神圣的泡泡。艮儒低头察看。海草、虾、海星、鲍鱼、海参……统统吃掉。又发现猎物了——那是一隻近乎透明的小虾毛。但艮儒的视力可是冠绝鯊鱼。他追追追,游了很多海哩。快吃到了。在快要得口那刻,一点点白色滴进他眼里。剧痛,活像被无数水母用触鬚同时刺入他那小小眼睛。前所未有的痛,好比发现了比泡泡更重要事物时的震惊。他极力挣扎着。「你可以爱上人类吗?」很轻柔的声线。一切痛楚消失无踪。艮儒张眼,看见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生物。头上有毛,有奇特的呼吸器官,没有背鯺,有两隻手……传说中的人类?他不由分说衝前咬噬。有数之不尽海洋生物被这生物灭绝!牠是海洋生物的公敌!那生物没有躲避,任由血液流淌,不断重覆同一句话:「你可以爱上人类吗?」艮儒傻了眼——是一种很特别的白色,反衬黑暗,闪闪发光,就像黑夜里的唯一一颗明星——人类的血应是红色的。「你是谁?」他冷静下来,仔细打量伤痕累累的生物。对方肌肤细嫩无瑕,没有鱼类能够媲美。牠有一条鱼尾,既长且柔,在水中摆动,激起急速水流。「我是美人鱼。」牠露出虚弱笑容,血液照亮大片深海:「你可以爱上人类吗?」艮儒的心为方的惊艳悸动着,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断然拒绝。「不可以。我爱的只有泡泡。」单纯。「你不可以不爱人类。」死心不息。「我爱的只有泡泡。」歉疚。美人鱼的脸瞬间刷白,昏倒。「妈!美人鱼是甚么?」「只是个传说而已。」「传说?」「传说美人鱼是伟大爱情的追寻者。牠的生存是为了爱情。爱情于牠有如泡泡对我们的意义一样重要。但牠十分奇特,血液是白色的。只有没毫无怨恨的生物才配得上白色的血。」「白色?」「很难形容……你看见便会明白。白色能温暖你的心,能照亮一切,能助你找到比泡泡更重要的东西。」「比泡泡更重要的东西?」「我也不知是甚么?反正不重要。那是个传说而已。傻孩子!」艮儒在美人鱼身边苦苦思量何为比泡泡更重要的东西。突然美人鱼甦醒过来,无意间打断艮儒思绪。艮儒报以微笑,希望换来美人鱼的安心。对方报以一笑,露出雪白牙齿。「你为何要寻找爱情?」试探。「爱情比一切更重要。」坚决。「比泡泡更重要?」疑惑。「泡泡……我不懂吹泡泡。」自卑。看见美人鱼的悲伤模样,他也不禁悲从中来,吹出悽美的泡泡。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忧愁而吹泡泡。「我送你回家吧!」「不。」牠游走了。若有所失的感觉重临艮儒身上,感染每一条凑巧经过的鱼。他们齐声痛哭,炽热眼泪令海洋水温上升。气泡出现,如珍珠,如希望,一串串,飘升。场面壮观,简直是鱼类的梦想,谁料竟是如此哀怨。
难道这就是比泡泡更重要的东西?艮儒循着美人鱼白色的血追上去。血的白光照射着泡泡,折射出七色异彩。他越益肯定美人鱼是比泡泡更重要的东西,于是游得更快,欲追回他的童年梦——寻找比泡泡更重要的东西。当年很多鱼笑他傻,何解为一个虚构传说那么认真。他偏偏不妥协,结果跌过痛过伤过,梦想泯灭。当梦想再度被燃起,那是何等的鼓舞。他一心一意追上前,打算再说一次:「我送你回家吧!」美人鱼始终说不清归家路线,只能口头描述当地景物:一个古城遗址。巨大石柱见证祖先的智慧文明;荒凉大街鉅细无遗展现昔日繁荣;发光的先人骸骨堆积如山,就像一个夜星花园。「你的家人呢?」艮儒问。美人鱼满脸悲痛,用深情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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