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时。”王得意突然打断了他的唠叨,“我同你说过……你若是肯,我们就算入关也——”
“好。”程雪时道,“反正这一次我也劝不住你!若是这次回去,你见到关内风头过去……”
他说了一半,剩下的不必再说,王得意就已经明白。
程雪时将阿诵和王得意送出门口。那匹名为樱桃的胭脂马被照料得很好,正甩着尾巴打着响鼻迎接他的主人。
“王得意……”他还要叮嘱,但阿诵已经骑上了马,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要是他额头上的红痕能早些消下去,就能更冷艳威风些了。
“没事的。”王得意安抚道,现在他的笑容中总是无奈更多了,“我绝死不了的。”
说罢,他再多看了一眼,便背上包袱,翻身上马。二人同骑一匹马,倒没觉得特别拥挤。
走出半里了,王亚离在北风中回身望去,只见熔银天地之间,唯有他和程雪时的一间小屋矗立,不由得心生怆然。小屋门边依稀有个人影,依旧望着、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关外的天是一片浓郁的青蓝色;而经过一夜后的雪面上融着淡淡的灰。
在蓝天与灰雪之间,行着一匹马。马上载着两个人。
樱桃的马蹄踩在凝实结冰的雪面上,有了几分难得的迟疑和谨慎。名为“阿诵”的少年坐在前面,手中握着缰绳,身后坐着另一个人高马大的讨人厌的男子——也是那个叫他折损尊严的罪魁祸首。
这一马二人缓缓地行着,谁也没有想要催促怯怯的樱桃。原因倒各不相同:阿诵是犹在心神激荡之中,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下去,一眼也不想看到王得意;王得意则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得的话少,不知因为什么出着神,甚至脸上也不再挂着那懒洋洋、不怀好意的笑意。
走了一会儿,在天与地的寂静之中,坐在马背后侧的男人突然开口道:
“再走一个下午,我们就入关了。”
他话声淡淡的,阿诵莫名从中听出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怅然;但他的额头还在一跳一跳地刺痛,这纯是他自己的错觉。疼痛的或许不是他的额头,而是他的尊严——而他自己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所以少年没有说话,依旧冷冷地目视前方。
“我们要到哪里去?”
身后的人又问。
少年还是不说话。
但王得意的耐心很快告罄,他在樱桃的背上挪了挪屁股,开始不讨人喜欢地拖长了音调:
“别摆那一副臭脸。我又没有要你去吃屎。”
“你!”
果不其然,少年猛地拧过半边身子,脸上的红云直烧进王得意的眼里去;只不过他脸上的红云并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恼怒。王得意有滋有味地欣赏了一番,眯起了他的笑眼。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真要选的话,三个响头和吃屎——似乎还是三个响头好接受一些。阿诵鼻翼翕张,嘴唇抿了又抿——他那红艳艳如同涂了口脂一般的嘴唇,本就是极为引人注目的——果不其然,王得意的眼珠也转了过来,望着他抿起的嘴唇。
阿诵对上王得意的眼神,勃然大怒。
“你!你不许想!”
“想什么?我想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诶,我可真不知道啊!”
“你……你……”
“怎么又生气了?我真不知道……不如你讲给我听听?”
“……”
樱桃载着背上的两个人走到关外时,天刚刚擦黑。
还是那间小酒馆。阿诵曾在这里吃了一盘酱牛肉,喝了一壶烧刀子。它本是白日开门,夜里也灯火通明的,此时此刻却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
两个人从马背上下来,阿诵牵着樱桃,将她栓去马厩;王得意推了推门,门却是从内闩死了似的,从外头推不进去。
“关门了?”王得意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又喊道,“老于!老于!在家吗?”
回答他的只有从马厩走出来的阿诵:“别叫了,这里有道小门,可以进去。”
王得意的神色在不知不觉中凝重起来——他是认识老于的。他也知道,老于绝不会轻易离开这个小酒馆。他金盆洗手多年,关内风声太紧,唯有在关外有这么一个落脚之处。这地方渐渐也成了其他人的落脚之处。所以,并非仅仅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其他逃难到关外来的兄弟们,他也不会轻易关门谢客的。
思考之时,王得意已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
樱桃正在马厩中嫌弃地打着响鼻,对着马槽中的干草犹豫不决。阿诵推开眼前那道小门,王得意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但阿诵停住了脚步,慢慢道:
“他确实没有离开这里……”但……
“那老于——”王得意推开呆立着的阿诵,自顾自走进门去,可——
破旧的酒馆之内,竟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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