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群玉心底更生出一股连挣扎都挣扎不起来的无力。容厌这人,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若是不曾得到过,那还好,若是得到过他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的情意,这辈子……让人如何能忘记。张群玉侧过脸颊,去听外面的刀戟之声。就算知道明日乾坤将定,此刻皇宫之前的血光仍在。他已无话可说,不再多留。容厌独在御书房中撑着额头,不多时,他像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想要攒一攒力气,回椒房宫。御书房中此时正是空荡无人。他这人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尽管幼年时为了在楚太后手底下活命,做出过许多愚蠢卑微的姿态,可他不仅没有不在意这些,反而更加不想让自己在人前狼狈。他这些年,最多最多也只能容忍晚晚看到他卑微折腰的模样。细微的呼吸之间,摆放在角落的水漏规律地发出滴答的声响。一滴两滴,三滴四滴。意识随着一声声的水滴又有弥散的趋势,容厌习惯性想要再去扯裂手臂上的伤口,手指刚刚抬起,向来运转飞速的脑海此时白光一过,天地乍然一空,全身的力气这一瞬间悉数抽干。身体若玉山倾颓,容厌这一刻察觉自己将要跌倒在地上,随着这一道知觉,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千刀万剐般的疼痛。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崩裂,躯体疼到又被扯开的手臂伤口处都只剩下淡淡的麻木。他口中流出血液,眼眸酸痛,开始往外渗血。血液不再是正常的颜色,这色泽艳丽,面色越是青白,这血色越是鲜艳张扬。……他的时间到了?容厌费力地抬眸看了眼刚刚升起的朝阳。还那么早。咽下涌上的鲜血,抬手去擦唇角的血迹,容厌挣扎想要扶着龙椅起身坐好,可他全身气力被病痛剥离,渐渐直不起身,甚至身体滑落单膝跪地时,手臂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终于到了捉襟见肘的时候。他用仅剩的力气捂住口鼻,鲜血仍旧从他指缝泄出。……艳红的血,青白的肤,他手指枯瘦如窗外病梅残枝。病骨支离,气息奄奄,连声音也发不出。那么快啊,他还没等到她。容厌放弃再挣扎起身。御书房中漫开死寂一般的寂静,无声无息。容厌放任自己昏沉到无以为继,眼前与意识弥漫开的薄雾之中,前世今生重叠,隐约可以窥见上陵的轮廓。梨花满城,花瓣之上,悠悠然落了一场春雪。不知道这是哪一年,春雪之下,披着一件纯黑色鹤氅的容厌站在皇宫的阁楼之上。过于厚重的衣物包裹着病弱枯瘦的身体,琉璃般的眼珠常常望着江南的方向,涣散无神。这是晚晚离开前的那段时日里,她最经常停留的地方,后来,这里也成了他每日待的最久的处所。饶温、晁兆紧张地跟在后面,容厌下了阁楼,去到东宫,看了眼他培养了三年的少年太子功课,出门后,仰头望着漫天的春日白雪。他忽然想,北方的上陵春日落了雪,那江南呢?这般想了,第二日,他便私服去了江南散心。说是散心,可是饶温不用问也知道,容厌是想要去江南的哪里。江南没有落雪,比上陵要更为温暖的空气中,是潮湿而连绵的阴雨。湿滑的青石板街之间,容厌没有走动的力气,只能坐在轮椅上,由人将他推到一处不引人注目的拐角。在这里,他透过潺潺的雨幕,安静地望着眼前一个个走过的人。等了好久,直到外衫被水汽濡湿,鹤氅湿重,这时,他才看到一个姑娘。隔着一扇半开的窗,她从他面前经过,乌发如云散开。她撑着一把半黄不黄的油纸伞,伞面描的是茉莉花的纹样,亭亭走在白墙黛瓦的青石巷道之间,腰身纤细,身上浅绿色没有纹饰的裙衫飘飘袅袅。她美地仿佛是整个烟雨江南化身的仙魅,身后酒家的旗旌在雨里飘摇,处处皆是江南独有的风流秀致韵味。多么舒心美妙。自从看到她,容厌便沉默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座守望的雕塑,一动不动,似要维持这个姿势,望着她从亘古到无穷。身侧饶温记着时辰,小声催他喝药。容厌平静地凝视着她在江南的烟雨中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一处拐角,再寻不见。他病痛缠身,不远万里,等了这样久,终于能隔得远远地看她一眼。可他走不到青石板街的尽头,也看不到她的归属。她或许回到了一处挂着明澄灯笼的庭院,或许又回到了哪处药堂,当她踏入门槛的那一刻,温暖便会争相将她拥入怀中。……离开他,她果然会过得很好。
回到上陵,容厌一病不起。没有等到绵长的阴雨天气结束,一日清晨,饶温看到容厌在层层锦被之间微微发抖,好似极冷的模样。他明白了什么,明明已经是春日,他还是颤声让人将地龙烧得再热一些。晁兆喊来太医,龙床之下,乌压压跪了一片的人。太子膝行上前,流着泪听着容厌有一句没一句的嘱托。他的声音已经到了不凑近就听不清的程度。说完对这个王朝的规划,容厌面色微微红润了些,他让众臣出去跪着等待他的殡天,独独留下了饶温。饶温跪在地上,等着容厌最后的嘱托。他在腹中想了许多言辞,不论是继续照看江南的皇后娘娘,还是辅佐这三年里容厌悉心选出的年轻的太子,他都会好好让容厌最后这一刻能够放心。昏暗的室内,沉香流泻如雪白潮水,也似冥界接引的烟雾。回光返照之际,容厌面朝的还是南方,静默不语。饶温与容厌相识微末,这些年是君臣也是知交,他如何能不懂容厌此时毫不遮掩的所想。他苦笑了下,“陛下放心,您这样爱重皇后娘娘,臣会承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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