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着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了我们娘俩……他转着头看着,十几个人披麻戴孝的在炉子前有旋律的哭着,最小的那个孩子伸出手要摸跑来吃祭品的小黄狗玩儿。
“妈妈,别担心。”哥哥用棍子将衣服挑开,方便烧的更干净,“我会照顾好再宁的。”真丝的睡袍一瞬间就消失在火中,像是从来没有被生产出来似的,荆再宁一件一件慢腾腾的烧着衣服,焚烧场吹过一股难闻的冷风。“抱歉,妈妈,我没能做一个好儿子。您对我有过那么多期待,可我只自私的想着自己。妈妈,你已经尽力了,你和爸爸给过我那么多爱。”哥哥在喃喃自语,将一打一打的黄纸丢进炉子里,他的脸颊被火光映红了,鬓角流下几滴汗水。
荆再宁烧光了手里的衣服,将床单也丢进了火里。化学纤维被火舔舐着,不甘心的燃烧着。他接过哥哥手里的黄纸往里面丢,哥哥拆开金元宝的袋子撒着金元宝。“妈妈,你会看到爸爸吗?”他问,“爸爸死了很久,我已经不是很想他了。妈妈啊,我在想,如果当时我说出实情,你还会赶走哥哥吗?妈妈,不是哥哥伤害了我,是我先亲哥哥的。对不起,你当时那么生气,一不小心就说了谎,说是哥哥亲了我。我那天说我们是自愿的,我没有撒谎,妈妈,是真的。对不起,妈妈,因为我撒谎,你赶走了哥哥,就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对不起,妈妈,真的很对不起。”哥哥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母亲的眼睛注视着他,说:“没事了,再宁。”炉子里的火光正在熄灭,冰凉的风吹过他被烧红的脸颊。兄弟两个将最后一点金元宝也撒到火光中去,然后熄灭了火焰。炉子中留下黑色与灰色的灰烬。
小黄狗跳进还有余温的炉子里撕扯出作为贡品的鸡腿,烫的呜呜的呜咽,牙齿咬着想要拖出来。哥哥用棍子将剩下的贡品也从灰烬中用棍子拨出来,顺着入口给拨到地上。小黄狗趴在地上啃着,烧热的肘子溅出油脂,它跳起来跑了两步,又慢吞吞的回来用爪子扒着肘子试探。
回到家,两个人动手将所有的房间都彻底清扫了一遍。妈妈的手机和全家福装进了行李箱。冰箱里本来也没什么吃的,能吃掉的都在这几天尽量的吃了,一些冻得肉在热水里融化,哥哥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炖透,一个接一个的装进了保险盒里,放进了加了冰袋的生鲜快递箱,空运到哥哥所在的城市。荆再宁拔了冰箱的插座,压缩机嗡嗡运行的声响一下安静下来。“你再检查一下,还要带什么。”哥哥将每一处角落都铺上了买好的蓝色无纺布和塑料布。他望着一片蓝色的海洋,就好像要从母亲的体内被用力的分娩出来一样。
“没有了。”他握着哥哥的手,拖着行李箱到门口,哥哥打开弱电箱的盖子,随着清脆的“啪”的一声,总电闸被关闭了。
拉着隔光窗帘的家黑黝黝,安安静静的。哥哥走进去最后检查了一遍水龙头,再次走了出来,他的鞋子踩在塑料布上发出唰唰的响声。“爸,妈,我们走了。”他对着满满当当的家鞠了一躬。哥哥关上了大门,手指在门上留恋了一会儿,用钥匙锁上了门。两个人拖着行李箱无声的等着电梯,他觉得心脏有一股沉甸甸的痛楚,好像分娩出来的新生儿被护士抓着脚打屁股一样,痛的哭出声来,呼进世上第一口空气。
哥哥抓着他的手,说:“没事的,会好的。”
下午的飞机,晚上就到了哥哥的家。哥哥说妈妈给他在这儿买了一套小房子。屋子里散发着闷热的潮气,哥哥放下行李箱走去开窗,窗外新鲜的潮气扑了进来,赶走了旧的潮气。“明天在网上试着投简历看看。”哥哥说,从衣柜里掏出浴巾和毛巾丢给他,“蓝色是洗发水,白色是沐浴露。牙刷在镜柜里,你挑一个喜欢的颜色用。我好像记得还有一只绿色的来着。”“不要像妈妈一样唠叨。我自己会看的。”他走进全然陌生的浴室,将浴巾和毛巾挂在哥哥的旁边。哥哥又追进来让他快点脱,抱着一大摞衣服去阳台洗。“明天你去一趟商场,我告诉你地址,你去买你用的东西回来,餐具什么的不用买。”哥哥隔着雾蒙蒙的玻璃在另一头洗手池刷牙。他涂着沐浴露有一种似乎并不真实的感受,觉得灵魂又要脱离身体飘去天花板,他不敢脱离,头顶是正在转的排风扇,灵魂会被吸走,绞成几千块碎片。
“快点洗,别发呆。”哥哥刷完牙走过来敲敲玻璃门,他闷着声音答应。哥哥拉开玻璃门探进来脑袋,看着他的脸颊说:“多用热水冲一会儿,不然眼睛又要肿了。”
“哥,对不起,我当时撒谎了。”他说。灵魂终于脱离了肉体,“啪”的断了链接。他又像是一只自由的风筝在浴室逼仄的空间中乱转了。父亲死了之后,他对哥哥说自己总是会飘到天花板上去,从上面俯视着自己的头顶。“看着我,再宁,我希望你撒谎,妈妈就不会失去两个儿子。有你一直代替我陪在妈妈的身边,我很安心,妈妈也很幸福。”哥哥抓着他的肩膀,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随着肩膀摇曳,“我是你的哥哥,比你大好几岁,错的话,应该是我。是我做错了。”
妈妈也说,是哥哥的错。
他在这样的谎言中生存着,几乎都要相信这句谎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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